天下文章一大抄,看古人是怎么抄的,有三大诀窍!
章炳麟在《文学说例》中有言:“后人作一曲,或袭用古辞,而义实大异。”“袭用古辞”乃作诗一法。诗句原有偶与古人相似的,也有采用古人成句加以变化的。宋代杨廷秀在《诚斋诗话》便列举了几首诗,例如杜甫的“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本于何逊的“山莺空曙响,陇月自秋晖”。“薄云岩际宿,孤月浪中翻。”,本于庾信的“白云岩际出,清月波中上”。又阴铿有“莺随入户树,花逐下山风”,杜有“月明垂叶露,云逐度溪风”,庾信有“永韬三尺剑,长卷一戎衣”,杜有“风尘三尺剑,社稷一戎衣”。后又举出南朝苏子卿梅诗: “只言花是雪,不悟有香来。”而王安石诗:“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后不如前。陆龟蒙诗:“殷勤与解丁香结,从放繁枝散涎香。”而诗:“殷勤为解丁香结,放出枝头自在香。”却前不如后。
宋代黄庭坚在《答洪驹父书》中也对“袭用”专门说道:“古之能为文章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这种意愿意是好的,但诗道最贵变化,道前人未言之语。袭用古人之句,点化不好,反而弄巧成拙,出现痕迹过重,点金成铁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譬如唐李嘉祐有一联诗:“水田飞白鹭,夏木啭黄鹂。”便是从王维《积雨辋川庄作》颔联:“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袭用省剪而来。仅就两联诗的本身进行对照比较而言,王维诗多了两组叠字,却增色不少。“漠漠”显示出江南水田的广漠开阔,一望无垠;“阴阴”形容夏木的浓荫幽暗,诗句的内涵更为广袤,比李诗更生动、更传神,显得绰约多姿,读来引人想象,饶有兴味。谢榛在《四溟诗话》评云:“加以四字,豪健自别”;叶梦得在《石林诗话》中也说:“此两句好处,正在添漠漠阴阴四字,……自见其妙,如李光弼将郭子仪军,一号令下,精彩数倍”。所谓“豪健自别”“精彩数倍”,都充分肯定了王维诗的妙用,缘情体物,突出地渲染出自然景物的特征,因而收到较好的艺术效果。而李嘉祐袭用王维之诗,一是痕迹过重,二是没有出彩,反而点金成铁,得不偿失。
由此可见,关于袭用的情况,一般表现在两个方面:直用和化用。
一、直用。将前人的诗句和句式直接拿来引用。
譬如欧阳修《沧浪亭》:
子美寄我沧浪吟,邀我共作沧浪篇。
沧浪有景不可到,使我东望心悠然。
……
本诗为七言古体诗。作者通过对想象中的沧浪亭的描写,表达自己对友人不幸的政治遭遇深深的同情,并由人而己,宣泄了自己遭打击受贬谪的牢骚。不过此诗首句袭用韩愈《石鼓歌》:“张生手持石鼓文,劝我试作石鼓歌。”我们不难从对比中看出。此句连韩愈句式也袭用过来,不能不说痕迹过重。
无独有偶,譬如辛弃疾词《鹧鸪天·博山寺作》:
不向长安路上行。却教山寺厌逢迎。味无味处求吾乐,材不材间过此生。
宁作我,岂其卿。人间走遍却归耕。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弟兄。
此词开篇总述词旨,并层层递进,表明归隐之由、归隐之乐。先从养生处世的哲理之道点明缘由;再由宁可保持独立品操、岂可依附权贵,说明走向归耕的必然;末以欣喜松竹花鸟,体现归耕林泉的 *** 雅趣。全词语言通俗,运用侧面烘托,表现仕途人情之可畏。吴则虞在《辛弃疾词选集》中有言:“此词厌朝市之纷纷,耽山林之活计也。”不过此诗袭用杜甫《岳麓山道林二寺行》“一重一掩吾肺腑,山鸟山花吾友于”之句,难怪清代词评家沈雄在《古今词话》对此词评价时一点也不客气:“稼轩词亦有不堪者。”自然是对他袭用杜诗的批评。
二、化用。将前人的诗句化解开来,根据表达的需要,再重新组合,灵活运用,形成一个有机的整体。简而言之就是既借用前人的句子又经过自己的艺术改造。“化用”是一种修辞手法,可大力弘扬开来。
譬如南宋词人辛弃疾作词喜好用典,更是化用前人诗句的高手。《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云:“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读到这里,你自然会想到杜甫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更改一字,就是辛弃疾自己的了。下片说,“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据《三国志·刘备传》载,曹操对刘备说:“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天下英雄只有你与我了。《三国演义》“煮酒论英雄”大加发挥,也为后世的戏曲所本。曹操的原意本是试探刘备有无野心的,辛弃疾借用来歌颂孙权敢于与曹操、刘备这两位当世英雄分庭抗礼,鼎立而三。最后,更用曹操的原话“生子当如孙仲谋”直接夸赞孙权立足江南建功立业的雄才大略。这样化用,是暗里谴责南宋统治者不思进取、懦弱无能,借以表达自己的愤懑之情。
又譬如王勃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便是化用庾信《马射赋》:“落花与芝盖同飞,杨柳共春旗一色。”而这一句化出,便成了千古绝唱。《滕王阁序》中还有“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句子,也是化用《后汉书》“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之典。毛主席诗词中也常常化用古人诗句赋与新意,起到了意想不到的表达作用。如《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正西风落叶下长安”,就是化用唐代诗人贾岛的“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的诗句。形容了当时国际反华势力的末日来临。“秋风”“落叶”也形象生动,使人能产生联想。
关于“袭用”,还有一种情况就是重复自己。不袭古人,蹈袭自己,也是一种病态。譬如陆游的诗:“病中看周易,醉后读离骚。”(《自诒》);“研朱点周易,饮酒读离骚。”(《闭门》);“病里犹须看周易,醉中亦复读离骚。”(《读书》);“病里正须周易,醉中却要离骚。”(《六言杂兴》);“穷每占周易,闲惟读楚骚。”(《遣怀》);“问看饮酒咏离骚,何似焚香对周易?”(《书怀示子遹》);“痴人未害看周易,名士真须读楚辞。”(《小疾谢客》);“体不佳时看周易,酒痛饮后读离骚。”(《杂赋》)这些诗句,都过于类同。陆游自称:“六十年间万首诗”,虽与杨万里一生两万多首诗,以及后来乾隆皇帝所作四万多首诗数量相去甚远,但是迹象太类,亦不可取。唐代的刘长卿也是自我蹈袭的代表,譬如:“正落寒潮水,相随夜到门。”(《送张十八归桐庐》);“离心与潮信,每日到浔阳。”(《送江州留别薛六柳八二员外》),“独过浔阳去,空怜潮信回。”(《奉送裴员外赴上都》);“独过浔阳去,潮归人不归。”(《和州送人归复郢》);等等,都是在不断地重复自己。难怪王世贞在《艺苑卮言》说:“刘随州五言长城,如‘幽州白日寒’语,不可多得。惜十章以还,便自雷同,不耐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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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上所述,我们不难明白,不论是袭用古人,还是蹈袭自己,都是一种绕圈子的创作方式,无法推陈出新,其结果便是路越走越窄,走进了死胡同。南宋张戒在《岁寒堂诗话》中有一句话:“屋下架屋,愈见其小。”可以说是一语中的,足已以引起我们警醒和重视,不可随人作计,要写出“人人心中有,个个笔下无。”的新时代的作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