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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最后投降的日本士兵（二）

中国历史1年前 (2023-11-07)760

除了要与随时可能出现的菲律宾军警作战之外，小野田和小冢还要和丛林中无处不在的毒虫蛇蚁作不懈斗争。小野田的左耳最后完全失聪，就是因为一只长2.5厘米的大黑蚂蚁趁他熟睡时钻进去所致。一旦遭遇到大型野蜂群，两人也只能用布包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等它们飞过。晚上宿营时，小野田通常都会把周围3米内的枯叶清理干净，以防毒蛇藏在里边。蚊子和蜈蚣同样很难对付，被前者咬伤很容易患上疟疾，被后者咬伤则有可能立即毙命。两人将偷来的岛民的内衣做成蚊帐，并选择在凉爽通风处睡觉以避开蚊虫。岛上到处窜来窜去的老鼠也令人头疼。为了防止枪支锈蚀，他们往往会在上面涂抹椰子油，这种具有强烈气味的东西很容易招来蚂蚁和老鼠。蚂蚁钻入枪膛会影响射击精度甚至造成无法射击，由于枪托被老鼠咬烂，小野田只好将枪的最后1厘米截去。幸好他个子矮，少一截的枪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游击战刚开始的几年里，两人还能使用帐篷的布料来缝补破损的军服。缝补作业需要的针线只能就地取材。小野田把捡来铁丝的一头烧红，锤扁后在上边凿出小洞，然后再把另一头锤尖就做成了一根针。线则取自当地一种树的树皮纤维。到六十年代中期，衣服已破得无法修补，两人索性闯入民宅实施抢劫。后来他们干脆连食盐也不采集了，直接通过抢劫方式取得，甚至还抢到了咖啡和味精。岛民一度将他们称为“山猫”或者“山大王”。

1965年冬天的一个早晨，小野田发现东边天际飞来了3架大型飞机，越过头顶向西绝尘而去。他知道那是美国人的飞机。接下来的几天里，每天早上都有美机向西飞去，傍晚返航向东飞回。两人躺在山坡上仔细数了数，最多一天竟然有17个编队的51架飞机飞过。根据方向判断，那些飞机应该是飞往法属印度支那去了。两人为此着实开心了好一阵子，因为“我们的人已经在东南亚发起了反攻”，实际上那是越南战争进入了 *** 。

1965年年底，两人在一个村子里意外抢到了一台日本产的收音机和四节电池，这可是难得的大宝贝。当天晚上，两人找到一处隐秘场所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收音机，才知道当天的时间是1965年12月27日，比他们自行记录的时间快了6天。就在昨天，两人已经用朝东京皇宫方向遥拜的方式庆祝了新年，看来头磕得有点早了。从这一天起，收音机就成了两人形影不离的伙伴。通过收听新闻，他们知道东京成功举办了奥运会，大阪和东京之间建起了火车跑得很快的新干线。由于没事就打开收听，电池很快就用完了。两人就去恐吓夜间田间耕作的岛民，他们往往会丢掉手电筒迅速跑掉。但手电筒使用的大电池无法放入收音机内，两人就把大电池绑起来，再用电线将它们和收音机连接起来。小野田在入伍前就是无线电发烧友，他用从雷达基地偷来的铜线 *** 出天线，大大改善了收听效果。入伍前就拥有两匹赛马的小冢最喜欢听是赛马比赛，他很快教会了小野田如何下注。两人无法真正赌钱，准备进山打游击时，小野田烧掉了身上所带的4000日元——其中3000日元是公家发放的活动经费，另外1000日元是入伍时他问父亲要的。因为在这个危机四伏之地，钱完全没有任何作用，一旦丢失还会暴露藏身之地。两人只好以谁输了接下来一周里听另一人指挥作为赌注，因为每次行动都可能危机生命，能够赌赢的那个人说明近期运气更好，让他将两个人的生命保管一周是相对安全的。

尽管经常实施抢劫，小野田和小冢也并非穷凶极恶之徒，他们只在万不得已时才对平民下手，对妇女儿童更是秋毫无犯，这可能正是小野田后来能够得到赦免的一大原因。小野田认为，“ *** 属于个人私欲，为国而战就必须抛弃一切私欲，战斗与毫无威胁和敌意的妇女儿童无关”。一次，两人试图潜入一所小学，偷捣房顶被台风掀下来的铁板，却被一群在校园里玩板球的天真浪漫的儿童们吸引住了。在密林中偷看了半小时后，两人决定放弃行动悻悻撤走，不愿因此打扰孩子们的游戏。还有一次，他们进入远离狄里克市区的一栋三层民宅，楼内一对年轻夫妇和他们的三个孩子被突然闯入的两个野人吓傻了。小野田把手指放在嘴上作出嘘声的动作，室内的人终于冷静下来，最小的那个孩子甚至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两人用蹩脚的英语和菲律宾语和他们交谈，主人还拿出一包美国香烟给他们抽。小野田告诉他，“你们家并不富裕，我们不会拿走什么东西，也不会在这里留宿，更不会伤害你们。明年我们还会再来，到时候请给我们准备一些香烟、火柴和咖啡。”第二年他们造访这座房子时，室内的一位老人说他的儿子儿媳都到马尼拉工作去了，还做了饭给两人吃。离开时，他们拿走了早为他们准备好的白糖、咖啡和香烟。之后小野田、小冢每隔一两年就会造访这里一次，有时房子里没有人，但白糖等物品还是会按约定放在那里。虽说时间长了双方都已非常熟悉，但小野田对这些食物依旧心存顾虑，吃之前都会认真检查，生怕他们在其中掺毒。

与塞班岛上的大场荣和冲绳岛上的伊东孝一、志村常雄不同——他们都属于被打散的部队残部自发组织的战斗——小野田有在敌后实施游击战的正式命令。相比关岛上的横井庄一、莫罗泰岛上的中村辉夫等人以生存为目的潜伏，小野田在卢邦岛的行动带有鲜明的军事目的，那就是控制岛屿，为主力部队的反攻做好准备。但是现在，仅凭他和小冢两人控制整个岛屿显然是不现实的。为了显示自己的存在，两人在旱季时经常会发起被小野田称作“狼烟作战”的破坏行动。每年10月上旬是岛上旱稻的收获季节，岛民经常会把割下的稻穗放在铺在农田里的稻草上，再覆盖一层稻草防潮，这些东西极其点燃。小野田和小冢往往会趁着傍晚天色昏暗的时候出击，先以恐吓射击的方式赶走岛民，然后点燃沾有椰子油的破布扔在成堆的稻谷上，火势会引发冲天“狼烟”。为了迷惑敌人，他们从不在同一块稻田里实施这种作战，而是随机在不同稻田里进行放火破坏。

1972年雨季结束之后，小野田和小冢的“狼烟作战”比往年稍稍晚了一些。10月19日，两人来到狄里克镇附近的一座山丘上潜伏。小野田仔细计算了开枪后镇里警察赶到现场的时间，然后向小冢下达了作战命令。两人一边开枪，一边从山丘上冲了下来，正在地里耕作的岛民瞬间一哄而散。两人用火点燃沾有椰子油的破布扔到稻草堆上，周围立即狼烟四起。就在两人穿越稻田撤离途中，小冢忽然发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面放着一袋稻谷，就想把它当作战利品顺手带走。他把枪靠在树上准备去拿稻谷，周围忽然想起了密集的枪声。小野田立即意识到中埋伏了。激烈的枪战随即爆发，小冢右肩和胸口相继中弹当场毙命。小野田捡起小冢的枪趁乱冲下斜坡快速逃逸。51岁的小冢成为太平洋战场最后一位战死的日本士兵，此时距日本投降已经过去了27年。

在卢邦岛坚持打了这么长时间游击之后，失去最后一名战友的小野田终于变成了孤家寡人。他记得岛田战死时，小冢曾这样对他说，“队长，那些很早战死的人，应该没有痛苦了吧？”如果小冢所言属实，那他现在也没有痛苦了，什么时间才会轮到自己呢？之前两人曾经发生过无数次争吵，但最后还是约定团结一致，“等任务完成后一起安全返回国内”。可是现在，小冢永远不会再回去了。小野田把小冢的枪和自己的枪绑在一起，这样就可以单手拿起两支枪还不耽误射击。当手指触摸到小冢那支枪时，小野田似乎还能感受到上边残留的同伴的体温。他把两人共用的帐篷分成两半，将自己的那一半装进背包，另一半连同小冢的背包一起埋入地下。在树丛中躲藏了整整一天之后，确认危险已经远去的小野田隐秘离开，前往存放子弹的秘密地点。

在小野田眼里，陪伴小冢27年的那支三八式步枪可是件宝物，必须妥善保存起来。他细心地把枪管里的火药残渣清理干净，涂上椰子油以防枪身腐蚀，然后用从岛民那里抢来的发蜡封住枪口和枪机以免生锈。最后，他将小冢的枪精心用铁皮包裹起来藏匿在岩石缝里。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突然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寂寥感侵袭而来，耳边似乎响起了小冢那熟悉的话语声，“队长阁下，请隐藏好，不要被打中”。秘密仓库里还藏有300发三八式步枪使用的6.5毫米子弹，小野田决定，等自己的那支九九式步 *** 耗尽之后，再使用小冢的这支步枪。

现在孑然一身的小野田躺在斜坡上，一边看着夜空中的月亮，一边思索自己的未来。小冢之死使他失去了最后一位同伴，分队再也不能一人放哨一人做饭了，他的手一刻都不敢离开枪。小野田只好给自己寻找一些宽心的理由，比如一个人行动更加自由，更容易隐蔽，粮食消耗更少等等，以使自己能够振作起来继续战斗下去，虽然他知道这种结论是不成立的。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今后再也没人陪他一起说话了。他甚至有些怀念之前和小冢发生的那些争吵，今后他再也不会和自己吵架了。

小冢战死后的第二天，1972年10月20日，《东京新闻》用整版篇幅详细介绍了菲律宾卢邦岛上发生的那场仅有两个日本兵参加的激烈战斗：“在那里发生的游击战中，原日本老兵一人被杀，一人逃逸。”菲律宾军警缴获了小冢使用的一把匕首，还在他贴身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张印有他父母和妹妹照片的传单。这些都以照片形式出现在日本的各大报纸上。东京外务省、厚生省立即与马尼拉进行交涉，决定发起一次更大规模的搜索行动。日方搜索团团长是厚生省引扬援护局——战后负责将滞留海外的日本国民和军人运送回国的专业机构——审查课课长柏井秋久。菲律宾空军司令官提出，希望能够尽快结束对小野田的搜索，建议派出300名空军官兵进行大范围武力清剿，迫使小野田现身应战。柏井拒绝在这一方案上签字，提出这种办法势必会造成大量人员伤亡。官司一度打到了菲律宾总统马科斯那里，考虑到两国之间的关系，马科斯最后做出决定：“按照日方团长的意思去做，菲方将提供尽可能多的帮助。”

除日本厚生省和驻马尼拉使馆的官员之外，菲律宾空军同时出动战机和部队参与搜索，警方也出动警犬部队并动员当地民众协助行动。参与搜索行动的与小野田有关的人员还有：他87岁的父亲种次郎，大哥敏郎和大嫂保江，二哥格郎，弟弟滋郎，姐姐千惠，小冢的弟弟福治，逃兵赤津，小野田当年的上司谷口少佐——他现在是宫崎县一家书店的老板，小野田海南中学，中野学校的同学等等。据菲律宾官方统计，这次持续长达半年的搜索日方共参与106人，菲方参与者达17164人，总耗资9021万日元。他们真的能后找到小野田吗？

就在小冢战死后的第二天，小野田的头顶已经出现了直升机的身影。第三天，飞机上的大喇叭开始频频喊话：“小野田君，请出来吧，我们绝对保证你的生命安全。”看出来飞机搜索的重点区域在小冢战死的雷达基地山脚附近之后，小野田准备穿越数条河流，向偏远的东部海岸转移。小冢阵亡整整一个月后的11月19日，小野田在雷达基地兵营附近的公路旁发现了一名村民。他朝村民连开三枪，村民快速跑入了附近的军营之中。这是小野田精心策划的调虎离山之计，他知道那人一定会报告发现了目标，大批军警肯定会向这一带围剿过来，自己就可以趁隙杀出重围前往东海岸潜伏起来。

那人逃入军营仅仅20分钟之后，搜索队的吉普车就赶到了现场，车上的大喇叭传出了清晰的声音：“小野田陆军少尉，我们刚刚接到报告说你就在附近，听得见我们的声音。我们是你的同胞日本人，请出来吧。如果你不完全相信的话，请把枪上好膛再走出来。”听到这些话的小野田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二十多年都过去了，还想用这种鬼把戏来欺骗我。但接下来喇叭里传出的一个女人的声音让他彻底惊呆了。“小宽，还记得你送给我的那串珍珠吗？”他清晰地听出那是姐姐千惠的声音。紧接着喇叭里传出了二哥格郎的声音：“宽郎，武士要有武士的样子，军人要有军人的风范，请出来吧。”如果上次敏郎的声音听上去还有模仿的可能，这次可的的确确是亲人的声音，看来这支搜索队确实是从日本过来的。向他喊话的除了哥哥和姐姐之外，还有中学的同学和中野学校的战友。但小野田还是决定暂时先不现身，观察一下情况再说。小野田不知道的是，他姐姐千惠来之前已经患上了癌症，回国后不久就于1973年5月去世了，到死都不知道弟弟是否还活着。

12月7日晚，小野田悄悄摸回了小冢战死的那棵大树下面。他是在白天潜伏了一整天发现确实没有危险才来到树下的。途中他捡到了一本日本杂志，封面上写着一行字：“你应该有话想对我说吧，如果有就写在封面上。”他认出那是二哥格郎的笔迹。在离大树不远处，小野田发现了一座墓碑，上边写着“陆军一等兵小冢金七终焉之地”。小野田跪在墓前双手合十，口中开始喃喃之语：“小冢你小子实在太过分了，扔下我不管自己回国休息了。之前和你吵架的事情，真对不起。即使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们的力量也不会变弱。请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小野田当然知道此处必然危机四伏，说完上述一番话后匆忙遁去。自小冢战死那一天起，小野田就开始蓄须，以示为战友报仇的决心。

在向密林深处转移的途中，小野田捡到了很多报纸和传单。从报纸上他得知，为了确认小冢的身份，他81岁的父亲和77岁的母亲被送到马尼拉，参加了菲律宾军方为他举行的隆重葬礼。从传单上他还知道，老领导谷口少佐也来到了岛上。传单上说，他现在是一家书店老板。小野田认为这不过是一种假象而已，少佐肯定是以书商作为公开身份，暗地里仍在进行情报的收集活动。在将所了解到的情况认真梳理之后，小野田得出了一个脑洞大开的怪异结论：搜索队营救自己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他们实际上是日本情报机关派往岛上执行特殊任务的一支团队，目的是搜集战地情报，为未来的大反攻做好准备。如果自己轻易走出去的话，就会破坏这场策划的好戏，“所以我决定挣脱兄弟姐妹情感的束缚，尽快远离他们，继续潜伏”。

在南部海岸的一个小山丘上，小野田用一顿红豆糯米饭度过了孤独的新年。1973年1月3日，他走下山丘，经和歌山点向狄里克港隐秘前进。4月底，他在丛林中发现了一座小屋子，它显然是搜索队特意为他修建的，因为小屋挂着的牌子上写有“小野田山庄”的字样。观察周围确无危险之后，小野田悄悄摸进了屋内。他发现椅子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搜索队的工作服，上边的身份牌上写着“御前一郎”的名字，他是小野田海南中学的同班同学。小野田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他决定拿走这些看上去质量非常不错的衣服，并在一张传单背面写下了收据：“今收到御厚志的衣裤上下两件及帽子。为慎重起见，就此告知我的存在。陆军少尉，小野田宽郎。”室内还留有大量传单，他竟然在其中发现了父亲留给自己的信：“宽郎，长久以来，这么多同学和战友以及各方人士为寻找你而劳心费神，你为什么没有任何回应？你应该有不离开这座岛的理由吧。父亲不想让大家继续辛苦下去，所以才决定遗憾地放弃。宽郎，请保重。”离开之前，他不经意地向墙壁上看去，才知道老父亲亲自到了岛上，那里有他亲笔写下的俳句：“山鸣谷应，夏山千里远。八十七叟凡二。”

两国合力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的全方位搜索最终毫无结果。到1973年4月底，搜索队必须撤走了，即将到来的雨季将导致搜索完全无法进行。雨季结束之后，小野田决定终止“狼烟作战”，一个人实施这种行动风险太大。新年来临，这已经是小野田来到卢邦岛的第三十个年头了。他自觉身体还算不错，但眼睛已有点老花了，毕竟自己已经51岁了。小野田也怀疑过谷口少佐是不是把自己遗忘了，曾一度有过自杀的念头，但马上就放弃了，因为“不准自杀”同样是上司下达的命令。1974年2月上旬，小野田爬上藏匿有枪支弹药的悬崖检查弹药的情况。子弹还剩余540发，其中三八式步枪弹340发，可供九九式步枪使用的7.7毫米子弹200发。随着年龄的不断增大和体能的衰退，他一个人应对艰苦的游击作战渐显力不从心。如果大部队还不来反攻的话，小野田决心活到60岁，并为未来9年时间重新制定了计划：将540发子弹中的三分之一留作紧急战斗使用，其余三分之二分为9份，每年使用40发。他打算在60岁生日那天穿上新军装，突袭岛上的雷达基地，把剩余子弹全部用完后只留下一发来结束自己的生命。2月16日，小野田前往“和歌山点”寻找食物，那附近的南瓜和香蕉都已成熟。站在可以俯瞰“和歌山点”的一处山坡上，小野田惊讶地发现，平地上出现了一座白色帐篷，一个年轻的日本人正在那里频繁活动。于是便有了本节开头的那一幕。

与铃木分手两周之后，小野田在一处联络信箱里发现了他留下的纸条：“我已经带着谷口义美少佐来到岛上，他将亲口向您下达山下奉文将军的命令。我们会在老地方等你。铃木纪夫，3月4日。”信箱里还放着两人的一张合影照片，以确认这个铃木就是半个月前出现过的那个铃木。小野田的心中一阵激动，终于又见到自己人了。他不知道谷口少佐会给自己下达什么样的命令：是继续在岛上潜伏下去，还是调往其他地方？他认为前年那个特殊任务团已经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把岛上情况摸清楚了，如果真那样的话，自己也许就会被解除任务，离开这个荒岛了吧？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并未使小野田丧失应有的警觉，他知道现在是最需要冷静的时候，决不能让29年的苦苦坚守在最后的关头功亏一篑。他再次仔细观察了周围已经熟悉得闭着眼都不会走错的地形，确认无危险后向“和歌山点”隐秘前进。3月9日上午10时，他的眼中果然出现了铃木那熟悉的白色帐篷。小野田并未贸然接近，而是躲在远处秘密窥视。午时过后，小野田开始缓慢向帐篷靠近，同时密切关注周围的动静，连风刮起的一片树叶都会让他驻足良久。太阳即将落山时，小野田再次用树叶伪装了上衣和军帽，走出丛林向帐篷靠近。他手中的枪忽左忽右，指向敌人可能出现的方向。他发现枪口指向西边时准星变暗，而指向东边时则异常清晰，那么西边就应该给予特别关注。那里埋伏敌军狙击手的可能性更大，如果对手足够专业的话。太阳终于落山了，小野田背对落日靠近帐篷。从里边走出来的铃木背对着他，手里拿着衣服，好像要去河边清洗。

随着小野田“铃木”低沉声音的发出，铃木忽然转身。看清突然出现的这个人后，他惊喜地朝着帐篷高声喊道，“谷口先生，小野田君来了！没错，是他，小野田少尉！”

谷口走出帐篷，来到小野田面前站定。小野田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虽然已经过去了30年，他还能够在黄昏的薄暮中认出对面的上司。他一手把枪放在身侧，一手以最标准的姿势向谷口敬礼：“陆军少尉小野田宽郎，前来接受命令！”

谷口举手还礼，递给小野田一包印有菊花标志的日本香烟。然后他缓缓从口袋中掏出一封叠好的命令打开，先是念了山下奉文大将尚武集团的命令。稍作停顿之后，他取出另一份命令念道：“第十四方面军参谋部别班命令，1945年9月19日19时整，巴加巴格。奉天皇陛下之命，尚武集团停止所有军事行动，参谋部别班解除根据尚武集团作战命令甲2003号制定的全部任务，所属各部队及相关人员直接停止战斗及工作，加入现地上级指挥官的指挥之下。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也可直接与美军或者菲军联络并接受其指示。第十四方面军参谋部别班班长，陆军少佐谷口义美。”

小野田笔挺站立，等待谷口发布新的命令。但谷口随后吐出的四个字“宣读完毕”让他意识到，投降就是命令的唯一内容，再也不会有新的任务了。在那一瞬间，小野田感觉全身的精气神一下子被抽走了，身子也开始摇摇晃晃，似乎虚脱了一样连站立都非常困难。“原来战争早在29年前就已经结束了！既然这样，为什么岛田和小冢还会死在岛上……”他对两位同伴的死感到了深深的愧疚。

当天晚上，小野田终于进入帐篷，和谷口聊了整整一夜。10日清晨，铃木告诉小野田，东京派来的厚生省代表柏井秋久课长和他大哥来了。敏郎现在是佼成医院名誉院长，他用听诊器帮他检查了身体，发现在丛林中坚持作战的弟弟非常健康。小野田接过哥哥带来的老家的橘子，开心地吃了起来。在前往岛上雷达基地投降之前，小野田将一块兜裆布扔进了附近的一条河里。昨天前来“和歌山点”经过这条河时，他还保持着足够的警觉，“那时我是一名准备随时参加战斗的战士，但是现在的我全无戒备，就这样赤身裸体地暴露在明媚的阳光之下”。

菲律宾空军的一名上校和一名少校带领一队士兵来到“和歌山点”，陪同他们一起前往投降地点。众人一起下山时，这两名军官一左一右在小野田身边护卫。小野田知道其中的用意，这是担心那些家人被打死的岛民对他实施报复。出乎众人预料，聚集在道路两边的民众纷纷向他挥手致敬，一些人甚至向他发出了欢呼。由于担心小野田遭到岛民报复，卢邦岛的上级行政长官、西民都洛省省长亲自跑到岛上各村庄游说。据说当时一名小学教师流着泪说，“我的父亲就是被他打死的。但我想在小野田的内心，他仍然认为这是一场战争。”在投降地雷达基地门口，两排菲律宾空军士兵持枪站立迎接众人的到来。在一众记者闪光灯的扫射之下，小野田走到菲律宾空军司令官面前敬礼，双手将军刀高高托起：“我是日本陆军少尉小野田宽郎，现在奉上级命令，向你投降！”在丛林中作战29年之后，太平洋战场最后一名日本士兵终于向盟军投降了。

值得特别一提的是，小野田只能算最后一个投降的“日本士兵”。1974年12月19日，在莫罗泰岛潜伏30年的一等兵中村辉夫，被日本调查团和印度尼西亚空军官兵带回基地。和小野田类似，中村在潜伏的30年里几乎没得过什么病，被带到雅加达的当天就患上了重感冒。中村的名气远没有小野田这么大，除了缺乏那些复杂曲折的经历之外，还在于他的真实身份是一个台湾人，中文名字叫李光辉，日本人不愿过度地去宣扬他。从严格意义上说，李光辉才是真正的最后一个投降的“日军士兵”。

面对小野田高高托起的军刀，菲律宾空军司令官用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就把它还给了小野田，并告诉他：“你是一名士兵忠诚的样本。”在此之前，马科斯已颁布总统令：“小野田是一位优秀的军人，他过去的行为将被全部赦免。”要知道在卢邦岛打游击的这30年里，小野田等人共打死打伤130多名菲律宾人，他们中包括士兵、警察和平民。很多人主张把小野田关进监狱追讨血债，但马科斯还是决定赦免他，这当然离不开东京的运作。在当晚雷达基地举行的盛大宴会上，小野田面前摆满了烤鸡、炸猪肉丸子、沙拉盖饭等美味食品，还有喝不完的威士忌和啤酒，此前的逃犯瞬间变成了座上宾。席间菲律宾空军司令官频频举杯，率众人提前祝小野田生日快乐——再过9天，就是他的52岁生日。

3月11日清晨，在前往小冢墓碑前跪拜之后，小野田等人乘直升机直飞马尼拉。菲律宾总统马科斯携夫人伊梅尔达及日本驻菲律宾大使等一众头面人物齐聚马拉卡南宫，欢迎小野田一行的到来。马科斯亲热地搂着小野田的肩膀说：“你是一个伟大的军人！当年我也曾经作为游击队长与你们作战四年，你却能在森林中坚持作战长达30年，这种坚强意志值得尊敬。我们曾经为各自的目标作战，但是现在战争已经结束了。我以菲律宾总统的身份宣布，赦免你过去的所有罪过。希望你不要厌恶社会，再次回到丛林中去。”非但如此，马科斯还特许他可以将两支枪带回日本。除自己的那把九九式步枪之外，小野田选择将小冢的那把三八式步枪带回国内送给他的家人。随后他在卢邦岛上的所有私人物品共86件46公斤，全部作为展品向公众展示。

3月12日下午16时，装载小野田等人的航班在羽田机场徐徐降落。舱门打开之后，小野田完全被外边欢迎人群的巨大阵势吓傻了。找遍52年人生中的每个角落，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而这些人显然都是特意前来欢迎他的。为帮助小野田应对这一宏大场面，铃木紧紧跟在他的身后。铃木后来将这段经历写成了一本书，名字叫《大放浪——小野田少尉的发现之旅》，出版之后非常畅销。尽管有些手忙脚乱，小野田还是从人群中一眼认出了年迈的父母，“原来他们已经老成这个样子了呀！”父母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以前并不认识的年轻女人，从她怀中抱着的照片中小野田立即意识到，她就是已经阵亡多年的岛田伍长的女儿。他只能上前不停对她鞠躬说“抱歉”。

在羽田机场东急酒店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当记者问道“你人生中最宝贵的30年在森林中度过，对你的一生会有什么影响”时，小野田回答说，“能够在年轻气盛时全身心地投入战斗，我认为是一种幸福”。有记者问他准备如何处理 *** 奖励给他的100万日元慰劳金，小野田回答“将全部捐给靖国神社”。参加发布会的记者实在太多，甚至连保镖铃木都成为众人追逐的对象，他这样向记者们介绍自己：“我就是那个本来要去找小野田，结果反而被小野田先发现的那个铃木纪夫。”

参加完新闻发布会后，小野田被立即送进东京帝国医院，厚生省的说法是要对他进行全面健康检查。住进医院的之一个夜晚，他竟然要求护士把床头垫高使床体倾斜15度才能入睡。周围稍有人走动的声音，小野田就会猛然惊醒跳下床来，目光炯炯。第二天进行的详细检查证明，小野田的身体非常健康：身高159.8厘米，比登陆菲律宾时矮了2厘米；体重48.5公斤，比那时瘦了12公斤；高压110、低压70；脉搏64；体温36.7度；呼吸系统和心脏完全正常。唯一的不足之处是，他右边上下两颗大牙坏掉了。医生对这样的结果表示惊讶，这个已经52岁的人，拥有的却是30岁左右的年轻人的身体。医院随后进行的精神检查让小野田恼怒异常，自己在卢邦岛长达30年的游击战中逃避过上百次追捕，精神怎么会有问题？小野田强烈要求出院，他急于前往岛田和小冢家中，看望他们的父母并向他们道歉。厚生省对此的答复是：为检查是否患有战争后遗症引起的其他疾病， *** 有责任进行必要处置，不能接受出院请求。

在医院的这段时间里，小野田大部分时间都在阅读报纸，那段不平凡的“传奇经历”使他成为日本各大媒体争相报道的热门人物。对他孤岛坚守29年的偏激做法，外界形成了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赞成者把他称作“军神”，说他是“怀着遵守命令的信念坚持战斗30年，完全不愧于职业军人的称号”，反对者则称他是“军国主义的亡灵”。随报纸一起送来的还有很多人写来的信。一些人在信中指责他是踩着两名部下生命回来的人，“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立即切腹自尽向他们谢罪”。也有人对他的行为表示赞许，一位年纪显然已经很大的老太太在信中说，“现在是和平年代，快快弥补你失去的人生，找个女人结婚吧。看到你能平安回来，我很高兴，就像看到我战死的儿子回来一样。”小野田对外界这些褒贬评论不以为然，他认为这两种称呼都不适合自己，“我只是一个相貌平凡、身材矮小的人，一个奉命战斗、最后苟活下来的败军士兵，一个迟到归来的人”。抛开战争性质不论，小野田作为一名普通士兵在丛林中坚持游击战长达29年之久，其中还经历了那么多次亲人的规劝，这份孤独和执着与其说是坚毅，不如说是一种病态。只有日本特殊的军国主义教育才能如此泯灭人性，酿成这样的人间悲剧。

3月30日，得到厚生省允许的小野田终于出院了，一众女护士还特意向他敬献了鲜花。根据厚生省的安排，小野田于4月1日参拜了靖国神社。直到此时，他才知道自己已经两次被供奉在这里了，并被“追晋”陆军中尉军衔，获授勋六等桐花旭日章。之一次关于他战死的公报发布时间是战争结束不久后的1945年9月。岛田于1954年5月7日战死之后，生死不明的小野田再次被列入阵亡者名单，大哥敏郎在靖国神社里再次竖起了他的牌位。虽然小野田在二重桥上参拜了皇居，但却拒绝与天皇会见。他认为自己不够资格，也不想让天皇为难，“面对我这样一个不断制造麻烦，进行了30年无益战争的归国军人，陛下可能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吧。”

4月2日上午，小野田驱车前往琦玉县的岛田老家，向他的女儿们讲述她们的父亲是如何英勇战斗、不幸战死的，并请求她们对自己的原谅。当天下午，他又赶往八王子市探访了小冢家人。小冢家的院子里，一年前为他建起的那座坟墓看上去还很新，旁边他弟弟小冢雪男的墓已经很旧了——小冢弟弟的战死地是巴士海峡，看样子应该属于海军或者航空兵。在向小冢墓碑洒水祭奠之后，小野田双手伏地跪拜了小冢83岁的父亲和80岁的母亲，当时小冢弟弟福治和曾给他写过信的妹妹隆子也在。小野田向他们介绍了小冢生前在岛上的情况以及阵亡时的详细情景，并把小冢使用的那支步枪交给了他们。小冢家人鼓励小野田勇敢地活下去，“就算是替金七，也要好好地活下去”。4月3日，小野田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

在卢邦岛打游击时，即使孤身一人身处险境，小野田都从未感到迷茫，因为他心中有完成任务的坚定信念。现在身处和平环境和家人中间，他却发现自己无所适从，已经和现实社会完全脱节了。对未来生活充满胆怯、不安和恐惧的小野田平时几乎不会外出，因为街上的人总是对他指指点点，好像他属于稀有动物一样。一次，他在街上偶遇了原来在汉口供职时的那位商社社长，就开玩笑地问能不能回原单位工作：“您能继续聘任我吗？我当时只是因为参军才暂时辞职的。”对方讪笑着告诉他，“您现在是大名人了，我们哪敢请您做事？我们这座小庙，供不起您这样的大神呀。”小野田非常喜欢孩子，有人就劝他去当幼儿园园长，但他又不知道怎么和那些年轻妈妈们打交道。有人建议他利用自己的人气参加议员选举，毫无政治主张的小野田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多年孤独生涯让他连说话舌头都有点打卷了。因为对日本战后三十年的社会毫无了解而只知道“森林战争”，上述设想最终成为泡影。小野田的性格越来越孤僻，平时家里来人父亲让他出来会客，他也只是简单打个招呼就匆匆离开，回到自己屋子里把门紧紧关起来。

一次外出乘坐出租车时，小野田和司机发生了争论。司机说：“虽然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行了，但是比起他们，现在的老头子们更不中用。可能由于战争失败，他们连一点自信心都没有了，他们应该好好教育年轻人才对。”小野田不赞同这种观点，就反驳道：“不对吧，司机师傅。如果战前的那些人更优秀的话，我们怎么会战败呢？”司机看都没看他一眼，就不屑一顾地回答道：“看来你也是个没用的老头子，好好学学人家小野田吧。”

小野田后来还真找到了点事儿做。独具慧眼的日本讲谈社适时找上门来，请他写出自己的战斗故事。在家无事可做的小野田答应了。双方签订的版税合同是更低保证额度2000万日元，这本叫《永不投降：我的三十年战争》的书出版后非常畅销，共卖出了60万册，小野田因此获得了6000万日元版税。在申报纳税时，小野田对竟然要缴纳一半的钱感到惊讶，他告诉税务部门：“我写这本书花了30年时间，能否认可这本书是我30年来的劳动所得？”

小野田在书中这样写道，“在卢邦岛30年的生死逃亡中，给我感触最深的是，人不能单独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孤独是更大的恐惧。”在此之前，漫无边际的孤独丛林都没有令他丧失信心，现在身处闹市中心的他反而马上要抑郁了。小野田的二哥格郎战时军衔是陆军少佐，战败复员后就移民巴西，在那里经营了一个园艺农场，他是为了迎接弟弟的归来专程赶回日本的。看到弟弟整天郁郁寡欢的样子，格郎劝他跟自己去巴西散散心，权当旅游。归国七个月后的1974年10月，小野田随二哥格郎来到了巴西圣保罗。

一天，在参观一位日本移民经营的牧场时，小野田似乎找到了人生的归宿。在卢邦岛的30年使他非常了解热带的气候，又因经常“征用”当地人的耕牛深谙牛的生活习性。他觉得如果留在巴西与牛和大自然作伴的话，就没了与人类相处的那种复杂关系，自己就会轻松自在得多。牧场主吉雄弘氏告诉他，“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向你提供帮助。我们这些先移居于此的日本人，一定会提供帮助让你成功的，不然就对不起家乡的父老乡亲了。”哥哥格郎也告诉他，“对付牛，你不是有专长吗？你完全可以在这里建个牧场，到适应现在社会再回去吧。”

1975年3月，小野田移民巴西开始了新的生活。前文提到，日本 *** 对国民移民巴西一直持支持态度，战后外务省外部团体、国际协力事业团在巴西购置了大量土地，向移民分期 *** 。小野田在巴西中西部的南马托格罗索州买下了一块地皮，用获得的版税支付了土地款的三分之一首付，其余款项分六年还清。到巴西之后，小野田聘请了当地的一位操作员，两人各开着一台推土机平整土地，开垦出一片面积415公顷的牧场，之一批养殖了250头牛。据说当时每头牛的价格是5万日元，可以赚取三分之一的利润，但在最初的四五年里，是几乎没钱可赚的。二哥格郎夫妇经常放下手头的工作过来帮忙，并且频频劝他结婚：“你已经年过半百，早该成个家了。”格郎的话非常现实，因为单身汉特别是老龄单身汉在巴西的社会信用极低，办理不动产买卖等合同时往往遇到意想不到的障碍。也不管弟弟同不同意，格郎夫妇已经四处从移民巴西的日本人中，积极为他物色合适的结婚对象了。

就在小野田移民巴西的当年7月，牧场里突然来了一位还算年轻的女士，手中拿着一封中野学校同学会——俣一会干事长末次一郎亲笔书写的介绍信。这位女士看上去似乎有点面熟，小野田突然想起来，一年前在和末次一郎一起吃饭时，隔壁桌子上的一位女士突然向他打招呼：“您是小野田君吗？这些年您辛苦了。”现在来牧场的这位女士，当时就坐在打招呼的那位女士身边。小野田离开日本准备来巴西时，末次带领一众同学前来送行，大家手挽手给他唱了《中野学校三三壮途之歌》，之前在餐厅里见过的那两位女士也都来了。现在来到农场的女士。就是两人中的一位。

这个叫町枝的女人落落大方地向小野年介绍说，自己38岁，是保险 *** ，同时兼任茶道老师，自己是刚刚在南美参加了一个茶道文化交流活动后顺便过来看看的。格郎夫妇是过来人，当然明白这其中究竟意味着什么。格郎立即联系弟弟的同学末次一郎，请他在国内打听这个女人的基本情况。末次立即发动同学进行联合调查，中野学校的学生们干这个确实有点屈才，尽管他们已经很久不干这种事情了。最终的调查结果是这个女人非常优秀，学生时代曾是学校女排的主力选手，还曾在一家大型汽车公司和商社工作过，除保险业务之外还懂茶道和插花技术。她个人没有绯闻，娘家也很清白。

还没等末次把调查结果发出，小野田的信已经先过来了。说是二嫂留她多住了几天，两人聊得非常投机，“虽然说是保险 *** 公司老板和茶道老师，但她并不古板，反而很勇敢，还亲自来到了这里。我正试着和她共创美好未来，因为她愿意把在东京和横滨的资产全部处理掉，来巴西的偏远乡村和我一起生活”。町枝本来就是一位独立的事业型女性，正是因为女强人的特点以及择偶标准太高，所以直到30多岁还是单身，沦落为高龄剩女。小野田的投降和回归是1974年日本国内的爆炸性新闻，名人小野田因此获得了町枝的青睐和主动出击。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纸，1975年11月，53岁的小野田专程飞回东京，与38岁的町枝举行了订婚仪式。1976年5月，两人在巴西圣保罗天主教堂举行了西式婚礼。婚后两人一直没有孩子，小野田对此自嘲说：“可能是两次进入靖国神社都大难不死，再祈求要小孩就过于贪婪了吧？”两人后来将町枝侄女的二儿子阳介收为养子，这辈分似乎有点儿不太规范。

经营牧场不但要和周围经常出没的美洲豹、野猪、毒蛇搏斗，还要和时常前来骚扰的偷牛贼做斗争，小野田为此特意购买了四支枪用来狩猎和防身。1977年6月，他还曾用从警察局借来的轻机枪，赶走了一群携带枪支和大刀前来牧场闹事的不法分子。他的牧场因此也被称为“少尉的牧场”，这个名字足以让那些地痞流氓望而止步。

1984年夏天，小野田回日本逗留了两个月，在富士山脚下开办了一个叫“自然孰”的生态体验夏令营，主要传授孩子们野外生存的技巧。在这方面，小野田说自己是第二，估计真没人敢自认之一。他那段家喻户晓的传奇经历本身就是更好的广告，前来报名的人络绎不绝。小野田对自己在卢邦岛上那30年毫无意义的战斗充满内疚，试图利用自己的特殊技能为社会做点贡献，这就为他最后从事的事业埋下了伏笔。

1986年4月，小野田回日本帮大哥敏郎修葺房屋时，老朋友铃木纪夫带着夫人京子和两个孩子前来看望他。晚上大家一起吃饭喝酒时，小野田劝铃木改变现有的生活方式，不要再外出四处探险了：“两个孩子这么可爱，你作为父亲，应该多陪伴陪伴他们。”同年9月，铃木准备到尼泊尔进行最后一次探险，登上世界第七高峰——8167米的道拉吉里峰去寻找梦想中的雪人。当年12月，铃木在登峰到3900米高度时不幸遭遇雪崩身亡，年37岁。他在11月13日写给夫人的最后一封信中说：“找到雪人我就收手，找不到它，我死不瞑目。”铃木的准确死亡时间已不可考，他的尸体一直到1987年10月才被发现。1988年1月，小野田从巴西专程飞回日本后转飞加德满都，然后乘直升机飞到一个海拔2800米的小山村。在向导的带领下，他来到铃木的遇难地点砌起了一个大石堆，把铃木的遗照和亲友们写给他的信压在上面，拿出威士忌和万宝路香烟供奉在石堆跟前。当年铃木之一次和他见面时，递给他的就是这种美国香烟。铃木顺利找到了小野田，却无法找到梦想中的雪人。

经过近20年的努力奋斗，到1995年，小野田的牧场已扩大到1128公顷，饲养着1800头印度肉牛，在巴西算是中等规模的牧场了。就在这一年，小野田夫妇终于放下了巴西牧场的业务，转而在日本福岛县的一处山坡下建起了“小野田自然孰”。他这样解释自己的决定：“我这个只知道战争与自然的人，终于找到了剩余人生的生存价值。”每年5月到10月，日本各地的孩子们都会来到这里，接受小野田关于野外生存技巧的培训，其中也包括铃木纪夫的两个孩子，估计小野田对他们肯定免费。除传授理论之外，小野田还组织过四天三夜的野外生活，通过自然环境下的磨砺唤起孩子们的野性，培养他们顽强与自然搏斗的战斗力和意志力。接受过他培训的孩子总数超过万人。“虽然我因为晚婚没有孩子，”小野田说，“但他们就是我的孩子”。

1996年5月，小野田重回卢邦岛。一位当初被他打伤的81岁农民托瑞阿接受了小野田的拥抱。托瑞阿说：“我心中已经没有了怨恨，那是许久之前发生的事了，提它干吗！”但很多当地人并愿意原谅他。小野田捐出了1万美金，作为当地学校的奖学金。

2004年12月17日，小野田获得巴西空军颁授的“圣多斯•杜蒙勋章”，此为巴西军方授予民间人士的更高级别奖励，也是日本人首次获授。给小野田的颁奖词中这样写道：“巴西空军鉴于小野田宽郎少尉的出色军历，以及出借牧场土地供巴西空军训练等方面的突出贡献，特决定颁发此勋章。”

2014年1月6日，小野田因身体不适住进了东京中央区医院。1月16日下午16时29分，二战最后一个投降的日本兵——小野田宽郎陆军少尉因肺炎引发的心脏衰竭在医院去世，终年91岁。1月17日，时任日本内阁官房长官、后任第99届首相的菅义伟出席了他的葬礼仪式：“小野田先生在丛林中秉持强韧的意志生活，之后也以开拓的精神努力生活，祈求他在天之灵安详。当他最终回到日本时，我才感觉战争终于结束了！”

（全文完）

（历经99个月另18天艰难爬格，拙文“太平洋战争”终于杀青。全文共10部48章252节，计4991878字。诸位师兄的鼓励和支持，才使老酒能够坚持到现在。在此深表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