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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宁古道:一路有铺,一路有诗

中国历史5个月前 (07-03)5452

程燮平

微信版第1544期

驿道,是古代中国设置的陆地交通主通道,沿途设有驿站。同时也是重要的军事设施之一,主要用于转输军用粮草物资、传递军令军情。过去的徽宁驿道宁国段,从宁国县出西门,经过今竹峰、蟠龙、云门、麈岭、蜀洪、绩溪金沙出丛山关(丛山关以北旧时属宁国)进入徽州地带。时至千余年后的今天,如果你来到宁国,打从这儿路过,一定会惊奇地发现,这一路上竟然有这么多带“铺”的地名,如蜀洪铺、麈岭铺、云门铺、蟠龙铺、竹峰铺……这都是因古代修建驿道、设立驿站制度而得名的。古代驿道上都设有驿站,又叫铺舍或驿铺,是专门传递政令文书以及供来往官吏途中住宿、补给、换马的处所,其功能类似于现在高速公路上的“服务区”。

据明嘉靖《宁国县志》载:“(宁国)总铺在城西门左……西南接绩溪界,铺十二:阳维铺、竹下铺、永宁铺、蟠龙铺、云门铺、柘林铺、周易铺、麈岭铺、蜀洪铺、柏山铺、金沙铺、白马铺。”这十二铺,每两铺之间间隔都是10里,加上白马铺至丛山关约10里,这条古驿道在宁国境内的总里程约130里(65公里)。

千年驿道,百里穿梭,这条绵长的古道,曾留下无数文人雅士的深深足印,也留下一段段耐人追寻的厚重历史和脍炙人口的千古诗篇。

南宋著名诗人范成大途经宁国,曾在竹下铺住宿,次日辞行,作《早发竹下》诗一首:

结束晨妆破小寒,跨鞍聊得散疲顽。

行冲薄薄轻轻雾,看放重重叠叠山。

碧穗炊烟当树直,绿纹溪水趁桥弯。

清禽百啭似迎客,正在有情无思间。

“竹下”即竹下铺,也就是今天的竹峰,后人以其诗中“重重叠叠山”,将当地易名为“竹峰”。

明正德十一年(1516)进士胡宗明,绩溪人,累官副都御史,曾夜宿竹下铺,作《宿竹下铺有怀》:

落日照山城,村居淡市情。

倚楼空月色,近水有蛙声。

野鹤迎人惯,山肴入馔精。

云飞消息远,兀坐对长檠。

可见,竹下铺在古代堪称是徽州乃至江西一带通往江浙这条驿道上的重要“中转站”,南来北往的过客经常在此休憩,他们对这里独特的自然风光、风土人情也是情有独钟,并留下一首首优美的诗篇。

竹下铺往南,经永宁铺便是蟠龙铺,也就是现在的桥头铺村所在地。明成化十四年(1478)进士姜绾(江西弋阳人,宁国府同知)曾在这里留下《人日宿蟠龙铺》:

雪消水漫小桥深,人日蟠龙思不禁。

柳欲窥春初放眼,梅因结子尚留心。

生嫌酒病常辞饮,无奈诗愁暂费吟。

试剔灯花追往事,独眠端不愧寒衾。

另有明代吴一泉诗《宿蟠龙铺》:

六月山行风不扬,畏途溽暑难禁当。

野云泼墨尽浓淡,林鸟解歌声短长。

出户天涯足可到,开樽月下谁共尝。

闲官自叹尚奔走,客梦归思情转伤。

从以上两首诗的大意可知,姜绾、吴一泉分别是在冬季和夏季途经蟠龙铺,并在此住宿。虽在不同季节,但行程都十分艰辛,两位诗人都是经过一路劳顿,正好可以在这里歇息、休整一下,借酒消愁,赋诗寄怀。鉴于蟠龙铺在沟通南北交通中的重要地位,又有一条分道向西通往东岸、上坦,可达旌德、泾县及宣城等地,途经此处的行人较多,明嘉靖二十八年(1549)宁国知县范镐重修此铺,并题其匾曰“且止”,意为提醒过往行人在此止步,停留休憩。

清初,清军、南明军队及农民军余部经常在皖南一带展开激战,著名抗清志士张煌言诗《师入宁国,时徽郡来降,留都尚未克复(己亥)》就是这一历史背景的真实写照:

千骑东方出上游,天声今喜到宣州。

威仪此日惊司隶,勋业何人愧彻侯。

旧阙烽烟须早靖,新都版籍已全收。

遗民莫道来苏好,讲恐疮痍未可瘳。

此诗作于1659年(己亥)。当时张煌言、郑成功等人正在南方继续坚持抗清斗争,抗清义军攻克宁国府时,徽州各地也纷纷归降,抗清义军浩浩荡荡,向留都(南京)挺进。徽宁驿道作为徽州乃至江西通往苏浙的重要通道,常有军队过境。

陈周政,四川人,明代进士,曾任宁国府知府。他也曾来过蟠龙铺,作有《蟠龙铺即事》:

一路旌旄过万山,雪晴十日尚难攀。

古枝怒甚虬龙攫,春溜凄其玉凤潺。

巫峡依稀思故国,桃源缥缈隔人间。

何时近景来居此,明月柴门可不关。

诗中反映了蟠龙铺一带山路崎岖,行进艰难。诗人通过对这一场景的描述,流露出对当时战争持续不断、民不聊生等社会现状的忧伤和对和平生活的向往。而蟠龙铺宛如桃源般坐落于宣歙万山之中,如果没有战争,幽居此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该是多么幸福安详!

蟠龙铺向南十里,便是云门铺。明代姜绾曾在这里留下《过云门二绝》:

十里云门四面山,鸟啼深树石痕斑。

时平地僻公文少,两片柴扉白昼关。

春老云门雨歇初,梨花结子鸟将雏。

日长睡醒邮亭卒,闲把书筒剔蠹鱼。

邮亭,即驿站,这里指云门铺。从这两首诗里,也可以看出,云门铺虽然四面环山,但也有一条道路接通南北,“石痕斑”说明这条道路,不知有多少人走过。时在明朝中期,天下太平,社会安定,再加上这里地处偏僻山区,往来的公文较少,邮亭的工作人员相对清闲,两首诗的后两句均反映了这种情形。

云门铺继续往南,是柘林铺、周易铺,其路段大致位于今甲路镇榨里坞、桑树坑、茶叶坑、枫树岭至周湾一带,这里重峦叠嶂,山高林密,更加偏僻。但作为连通苏浙皖赣的重要通道,仍有不少官员、客商长途跋涉至此,并被这里的优美自然风光、淳厚的风土人情深深吸引,留下脍炙人口的佳吟,尤其是南宋大诗人杨万里的《桑茶坑道中八首》,至今仍在当地广为传诵。其之一首就生动描述了这里山高路窄、穿行艰难的境况:

两边山束一溪风,尽日行程在井中。

犹喜天围能里许,井中那得个宽通。

两面高山,夹着一条溪流,清风阵阵,感觉就像在井中行走一样,四面都被围得严严实实,好在还有一里多的自由空间,还算比较宽敞开阔吧!而第八首不仅再次描绘了这条山路的狭窄险峻,更是反映了路边的山景及当地人民的生活状况:

山根一径抱溪斜,片地才宽便数家。

漫插漫成堤上柳,半开半落路旁花。

穿越这段崎岖蜿蜒的山道,前面便是一个比较大的村庄——周村弯(今甲路镇周湾村)。杨万里夜宿一户农家,又写下《明发周村弯》诗一首:

不住宽卿住瓮门,那知世上有乾坤。

环将峻岭包深谷,围出余天与别村。

茅屋相挨无着处,花溪百折不教奔。

江淮地迥寒无价,宣歙山寒更莫论。

周湾村前行不远便是麈岭铺,附近一山即麈岭,又名主岭。麈岭得名于此岭有麈(清康熙旧志云,或以山多麈得名),麈是一种珍稀野生动物,属于鹿科,尾巴可以做佛掸。麈岭为今甲路、胡乐两镇之界岭,地势高险,景色秀丽,人文荟萃,富有底蕴。在古代,麈岭是徽宁古道必经之咽喉要地,隋末汪华曾率义军驻扎在此,当年留下的藏马洞、马蹄井及古道等旧迹仍在。《方舆纪要》载“岭高险,与笼丛相埒。隋末汪华尝驻兵于此。有藏马洞、卓戈泉”。

杨万里离开周湾,攀登麈岭时又作《过麈岭》诗一首:

昨日山行尚有村,今朝岭塞更无门。

仰攀苔磴上绝顶,却倒蓝舆下峻峦。

身觉去天才寸许,岸临无地不堪看。

前头尚有芙蓉在,此岭难登未是难。

从诗句“仰攀苔磴上绝顶”可知,当年攀登麈岭,走的是一条苔痕斑斑的青石板路。由于山高路险,攀登极为艰难,“今朝岭塞更无门”生动地描述了这一境况。但麈岭地处徽宁古道咽喉之地,为南来北往唯一通道,仍有包括杨万里等人在内的无数文人雅士途经于此,并将他们所见所闻所感载入诗篇。

汪元锡,婺源人,明正德六年(1511)进士,官至户部左、右侍郎。过麈岭时写下《过麈岭留题》:

几年不试登山履,麈岭峰头重怅然。

北望长安何处是,暮云无奈蔽尧天。

梅士元,明代宣城名士,过麈岭时亦作《麈岭》诗一首:

蹑岭破秋色,穿云得午阴。

松关过骑缓,竹径避麋深。

老衲归农社,微风出梵音。

家园行不远,只隔更高岑。

据周湾村现存清代半截石碑碑记(《重修麈岭东西大路碑记》)记载,徽宁古驿道麈岭段曾有过几次重修,碑记中也记载了当时重修的目的是“使天下事如此路而四海同”,并记有相关负责人“钦加道衔赏戴花翎保奏周君玉森慨然捐资建,经董广德程大海、程惠林、程永麟、程晋卿等,总理方琢山、程客卿等”及捐资人员名单。另有郑思贤(杭州祥符人,清光绪年间任宁国知县)《捐修西真庵以下大路引》中载:“宁西云门铺至麈岭大路,前承善举,幸告成功”,此《引》还指出该路段在沟通南北交通中的重要地位“以麈岭大路系徽宁往来要道”,并对“麈岭大路”的管理、保护提出相关举措:“向禁车行……尔等遇有车辆经过麈岭,务须邀集伙伴,互相扛抬,不得在岭路推行,致被损毁,倘敢抗违不遵,仍在岭路推车行走,一经发觉,或被指控,定予提案严办不贷,毋违,切切特示!”

历经岁月变迁,麈岭段古道至今仍基本保存完好,青石板路清晰可见,直通山那边的胡乐小岭塘。当你来到这里,一定会为之惊叹。拾级而上,映入眼帘的是两座巨大的石灰窑,这是20世纪80年代建造的。选址于此,也是便于伐薪、运石,就地取材。前行不远,一座石碑耸立路边,这是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周赟、杜维清复制的一座古碑,上书“唐封越国公汪华公征兵驱此古马迹泉”。沧桑古道,苔痕斑斑,一路向山顶蜿蜒。前人留下的足印依稀可辨,并有车辆行走留下的车轮印迹。行走中,还会发现路边一处远古时代的海螺古化石遗迹(约4亿年前),在过去的战乱时代,化石被人盗走,现在只剩下海螺“空壳”,依然惟妙惟肖。临近山顶,一堆怪石嶙峋突兀于野林之中,这就是传说中的“怪石林”。相传隋末汪华曾利用此地石林地势险要,多次击退官兵围剿。怪石林附近,有汪华义军的藏兵洞。行至山顶,就是汪华义军依山之险修筑的古关隘,约有3米多高,中开一门,约两米宽,十分险要。关内是一片空旷的平地,当年汪华义军凿开的马迹泉及后来人们为铭颂汪华保境安民的功绩而建造的汪公庙遗迹遗址,赫然在目。

翻过麈岭,不远就是蜀洪铺。这里地处皖浙两省四县交界之境,是古代重要商贸集镇胡乐的东部门户,明代胡乐巡检司最初设址于此,据当地一些年长者所述,这里仍能探寻到当年骡马行的旧迹旧址。明弘治六年(1493)进士王缜(广东东莞人,官至南京户部尚书),曾一路奔波,抵蜀洪铺住宿,写下《宿蜀洪铺有感》(另题《自广德至宁国又百里至蜀洪铺有作》):

星轺日尽短长亭,石路崎岖此暂停。

山插万重难似蜀,水盘千折浊于泾。

暖风香逐桐花白,宿雨新抽麦穗青。

南去兹巡何所补,皇华深愧古遗经。

诗人一路奔波,穿过一条崎岖蜿蜒的青石板路,抵达蜀洪铺。回想这段行程,犹如攀爬蜀道一般艰难。“山插万重难似蜀,水盘千折急于泾”则是对这里山川地貌的形象描述,山高似蜀,水急如洪,这大概是蜀洪得名的由来吧。离开蜀洪铺,诗人继续南行,又作《蜀洪至绩溪县 》诗一首:

羸马缘溪湾复湾,乾坤别自一区寰。

林深村落多依水,地少人耕半是山。

磴道险于过栈道,丛关高似度函关。

观风欲问民间苦,旋采歌谣取次删。

由此可见,蜀洪铺也是徽宁古驿道的“重要一站”,明嘉靖二十八年(1549),宁国知县范镐曾重修此铺,题曰“暂息”,温馨提示过往行人在此稍事休憩,不能过度劳顿。

蜀洪铺往南,经过柏山铺便是金沙铺(今属绩溪县),明代刑部主事陈阳途经这里,写下《过金沙官道》:

藉藉尘喧过耳音,行藏随寓此生心。

松风解醒茅亭醉,一曲无弦膝上琴。

过了金沙铺,前面是白马铺,继续前行不远,就到丛山关。丛山关为当时宁国绩溪两县之界,即王缜“磴道险于过栈道,丛关高似度函关”诗句中的“丛关”,可见这段路径依旧十分艰险。徽州篁墩人程敏政,明成化二年(1466)进士,官至礼部右侍郎,曾一路长途跋涉,抵达丛山关下,久别的故乡近在眼前,欣喜之情油然而生,便随口吟就《过丛山关》:

江南江北路迢迢,马上朱颜渐觉凋。

今日故乡初入眼,丛山关下巧溪桥。

穿越丛山关便进入徽州地界(绩溪县旧属徽州),一路前行可直达徽州乃至江西及更远的地方。

徽宁古驿道宁国段,南北绵延百余里,承载着一段极为厚重的历史记忆,留下了无数文人雅士的优美诗篇,更是凝聚了古代劳动人民辛勤的汗水和无穷的智慧!据明代仙克谨《尹洞庭修路记》载“宁多山水,乡路险狭,倾泻泥泞,下陷则马怯蹄而踟蹰,车胶嶲而折轴……与邑士人共之,不数月而向之。坳凸者以坦,磱确者以平”(尹洞庭即尹民兴,湖北嘉鱼人,明崇祯年间任宁国知县)。可见,在科技并不发达的古代,在群山环抱的宁国南部山区开出这条通道,堪称是一大奇迹。这条通道自北向南,介于西津河东岸和中津河西岸之间,几乎与两河平行,这也避免了架桥、改走水路等诸多不便,为近代以来宁国境内各条铁路、公路的修建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和借鉴,民国23年(1934)就已开通的芜屯公路,其宁国段大部分就是在徽宁古驿道的基础上拓建完成的。后来的皖赣铁路宁国段、溧黄高速宁国段也几乎是在原来的古驿道附近一侧(如麈岭段古道之侧,皖赣铁路、溧黄高速穿山而过),基本平行于这条古驿道而建成。这何尝不是一首又一首壮美的诗篇!

时过境迁,当年先辈们辛苦创业、艰难修建的这条徽宁古驿道绝大部分路段早已不复原貌,但这一路上所留下的无数文化遗产和精神

财富,值得今天的我们倍加珍惜和不断传承!

(作者单位:宁国市城西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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