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叛乱,郑庄公为什么不肯先发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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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伯克段于鄢
略知春秋历史的朋友们应该知道,在春秋早期,郑国的庙堂上,上演了一场兄弟相争的戏码。孔夫子作《春秋》,将这段故事浓缩成了六个字:「郑伯克段于鄢」。
《左传》作为《春秋》的经解,对此事有着详细的记载。现列事情始末如下:
话说郑国武公,在申国娶了位貌美女子,名曰武姜。武姜嫁入郑国后,为郑武公育有二子,长子寤生,次子共叔段。姜氏偏爱次子共叔段,而厌恶长子寤生,故多次向郑武公请求立次子继承大统,但都被郑武公拒绝。为什么武姜会偏爱次子?后世大概有两种解释:
其一,寤生为姜氏难产所生。古代的“寤”通“牾”字,其意为逆。也就是说,寤生出生时是脚先出来,头再出来的。因为难产的缘故,姜氏对寤生充满了怨恨。
其二,寤生是姜氏睡梦中所生。按这种说法,则寤为睡醒之意。笔者认为还是前面一种更有说服力。
郑武公薨后,寤生继位,是为郑庄公。庄公的母亲姜氏,依就多次向郑庄公施加压力,她先是让郑庄公封共叔段于“制”,但被庄公以“制地险峻”而拒绝;随后,姜氏有要求封共叔段于“京”,这次郑庄公却不得不答应了。
共叔段受封于京,做出了一系列暴露其野心、扩大其势力的行为。为此,大臣们不断的向郑庄公进谏,希望他先发制人:
从这些对话中,我们可以看出,郑庄公胸有成竹,但似乎仍有所顾忌。他在顾忌些什么?他就不怕共叔段真的夺去他的君位吗?这件事情一直到郑庄公确定共叔段谋反时才有所转变:共叔段在京势力扩大后,修饬甲兵,暗通姜氏以为内应,决定谋反。不幸被庄公得知,于是“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共叔段出逃于鄢,郑庄公又率兵杀入鄢境,此即所谓的“郑伯克段于鄢”。
郑庄公平了共叔段之乱,便回过头将谋害自己的母亲姜氏置于颍城,并发誓:“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未过多久,庄公却后悔了,但又碍于自己的誓言不好违背,所以正苦恼着。这个时候来了个叫“颍考叔”的人给庄公出了个主意:掘地见泉,于隧道中见母。庄公依此计,去见姜氏,两人抛弃前嫌,于是“遂为母子如初”。
“郑伯克段于鄢”,是《左传》中之一个长篇展开,叙事详细的故事。左传本是鲁国国史,为了么要着重笔墨去描绘郑国之事呢?
剖析郑庄公的性格
郑庄公是什么样的性格呢?有些人认为,他是一个胸怀宽广且具有孝心的君子。持此说法的人认为,庄公在受到母亲无情的背叛与迫害后,依旧不计前嫌,并作出了“掘地见母”这一感人的举动,可以说是令人称赞了。《左传》也引《诗经》来夸赞庄公:「孝子不匮,永锡尔类」。
可我们之所见,乃是政治家想让我们见到的。郑庄公其实是一个非常狡猾老辣的政治家。谷梁赤说:国君杀了嫡亲的长子或是同胞弟,那史家记载事情时便会将国君的爵位记上。所以《春秋》所言的“郑伯”,其实是在讽刺郑庄公。为什么要讽刺他?身为兄长,在其弟犯错时,不思教导,反而是处心积虑的迫害,我们看庄公说的这些话:“多行不义,比自毙,子姑待之”、“无庸,将自及”、“不义不昵,厚将崩”,字里行间,全然没有兄弟之情,有的只是一个冷血政客对敌人的谋略。
庄公对于母亲姜氏又是什么态度呢?经过了这一系列的事情,笔者并不认为母子两人真的能够尽释前嫌。特别是《左传》所说的“遂为母子如初”更是天大的笑话。母子两人的“初”不本就是勾心斗角吗?所以在笔者看来,郑庄公是一个比母亲姜氏、弟弟共叔段更加可怕的人。他首先在群臣面前营造出一个被母亲威胁的形象,然后又“不计前嫌”的接回母亲,为的是在身后留下一片的赞誉。
段失子弟之道矣,贱段而甚郑伯也。何甚乎郑伯?甚郑伯之处心积虑成于杀也。——《春秋穀梁传》
郑庄公腹黑、姜氏偏心干政、共叔段悖逆,这一场郑国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被史家描绘的生动而又可怕。
郑庄公在怕什么?
郑庄公身为一国之君,面对其弟共叔段势力的不断坐大,却不敢先发制人,只等到“闻其期(叛乱的时间)”时,才敢发兵却敌,这是为什么?事情得从郑国建国时说起。据《史记·郑世家》所言:“郑桓公友者,周厉王少子而宣王庶弟也。”郑国的开国之君,乃是周厉王之子,周宣王之弟。周宣王生周幽王,幽王被犬戎所杀,随后太子宜臼在郑国等国的帮助下击败犬戎,东迁洛阳,是为东周。
郑桓公与周幽王是一起被犬戎杀的,其后郑武公即位,再就是郑庄公了。也就是说,郑庄公是周平王的堂兄弟,在血缘上有这么一层亲戚关系。而且郑庄公之母姜氏乃是申国之女,周平王之母亦是申国之女,两人必定是有一层关系的。
因为血缘与“勤王”的关系,郑国之君是主持周之朝政的。《左传·隐公三年》载:「郑武公、庄公为平王卿士。王贰于虢,郑伯怨王,王曰‘无之’」。可见,彼时的郑国之地位是无比崇高的,所以连天子也不得不以撒谎来应对郑庄公,为了就是怕引起庄公的不满。但也正是因为郑国地位过高,引起了周王的不满,于是周王便有意的提高虢公,以此来抑制郑国。
知道了这一层关系,我们就不难揣摩郑庄公的心里。俗语云:“攘外必先安内”。郑庄公继位之初更大的内患是什么?当然是母亲姜氏与弟弟共叔段的势力了。彼时的庄公,根基未稳,并没有什么声势;而且身为天子的卿士的他,对周朝之礼仪自然必须恪守,否则他又什么资格来处理朝政?再加上天子本来就对郑国有异心,身为郑国之主的庄公自然不想落人口实。
设使郑庄公一开始便迫害弟弟与母亲,则其声名定会毁坏,那么郑国国君在周王朝的影响力也一定会急速的下降。所以郑庄公扮做弱势的一方,对共叔段“纵其欲而使之放,养其恶而使其成”,然后在掌握了确切的证据后发动攻击,这一招实在是老辣。故而我们可以总结:郑庄公之所以不敢先发制人,怕得是因小失大,毁去自己在周王朝的地位。
在郑庄公平息内乱之后,就彻底的暴露了自己的野心。因为此时周天子(桓王),已经与郑国撕破了脸皮。《左传·隐公三年》载:「王(周平王)崩,周人将畀虢公政。四月,郑祭足帅师取温之麦。秋,又取成周之禾。周、郑交恶」。天子直接将政权交给了虢公,而且郑庄公此时已经有了一定的声望,所以无须再假装什么,故而出现了周郑交恶的局面。
天地深恩讵可忘,寤生忠孝两俱亡。身从何出翻囚母,国是谁封敢射王。——宋·王十朋
《左传》的深意
上文说过,“郑伯克段于鄢”是《左传》中之一个长篇展开叙述的记载。史家对此是颇具深意的。彼时的记载,大多秉持“为尊者讳”的原则。但秉笔者可以将自己的看法,隐藏于文字之中。
左传之中关于郑庄公的大量记载,在笔者看来有两层含义:
其一,展现当时王室之衰微。孟子云:“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这所谓的“王者之迹熄”便是指周王室的影响力大为减小,天下进入了诸侯争霸的情况。在历史上,周王朝在周平王东迁洛阳后,便被包含于诸侯之中,且势力日渐单薄。而郑庄公可谓春秋之小霸,所以在《左传》中对于郑国与周王朝的关系格外的注重笔墨。一些细心者可以发现,《左传》似乎对郑庄公存在偏爱。对其的褒奖之言可谓是脱口而出,一点也不吝啬。故在笔者看来,《左传》是在故意抬高郑庄公,贬低周王室,向后人阐述当时王室衰微之情景。
其二,暗示对鲁桓公之批评。上文所讲的事情,大多发生在鲁隐公年间。鲁隐公并不是名义上的君主,彼时真正的鲁君是隐公之弟——鲁桓公。因为桓公年幼的缘故,所以有隐公代为摄政。(《左传》载:不书即位,摄也。)
据左传记载,鲁隐公十一年,羽父为求大宰之职,向鲁隐公提出了杀掉桓公自立的主意。但这个主意却被鲁隐公拒绝,他说:“为其少故也,吾将授之矣。使营菟裘,吾将老焉。”但羽父又不死心的劝鲁桓公反过来杀掉鲁隐公,这一次羽父成功了。“壬辰,羽父使贼弑公于寪氏,立桓公而讨寪氏,有死者”。
这一件事情,是鲁隐公年间最后展开的一段记载。这段记载与开始时的“郑伯克段于鄢”相对,首尾遥相呼应。虽然史家在这件事里,没有明面上对鲁桓公做出任何评价,但我们从开头的“郑伯克段于鄢”便可了解,《左传》对鲁桓公的评价是含有贬意的。同样是弟弟想要攻击哥哥,史家通过对共叔段的评价,来暗喻鲁桓公,其说不可谓不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