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诗词文献 > 正文内容

《儿女英雄传》第十二回:安大令骨肉叙天伦 佟孺人姑媳祝侠女

诗词文献3年前 (2022-04-03)110

今天历史网小编要跟大家分享的《儿女英雄传》第十二回的小说内容。这是文康所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揭露了封建官场吏治的腐朽,道尽科举文化的丑态,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写实侠义小说。小说娓娓动听;语言生动幽默,绘声绘色,问世以来一直为人们所称道。

安老爷当日出京,家人本就无多,自从遭了这事,中用些的长随先散了,便有那班一时无处可走,且图现成茶饭的,因养不开多人,也都打发了。梁材是打发进京去了。安老爷只有戴勤同他女婿随缘几,还有小程相公,在那里照料伺候。

店中单剩下一个晋升,带了两个粗笨难使的小子支应。偏值晋升又出去买东西去了,虽有两个打杂的在那里,他又不认得公子,因此公子进了店,并不曾遇见自家一个人;一直进后院,见戴勤媳妇背着脸在墙根前洗衣服,公子也不及招呼她,忙忙的走进了房门。只见窄巴巴的三间小屋子,掀起里间帘子进去,一眼就看见太太坐在挨窗户那里,在成裹帽头儿呢!那安太太正在低头作针线,一抬头儿见个行装打扮的人进来,正不知是谁,一时间断不想到是公子,公子早已请下安去。

太太定睛一看,才看出是公子来,及至看出来,倒吓了一跳,不觉口中哎呀一声,说: 我的孩子,你从那里来?你可作什么来? 说着,慌得顾不的穿鞋,光着袜底儿就下了地,一把拉住公子,那眼泪望下直流。公子也觉心中十分伤惨,哽咽难言。

这个当儿,女人丫头听了太太说话,都进来了,一看才知是大爷来了。这个忙着给太太拿鞋,那个又去给大爷倒茶。太太一面提鞋,口里还连连的问: 谁跟了你来的? 公子生怕母亲猛然听见路上的情形,一定是异常的悲伤惊恐,只得说华忠和赶露儿跟我出来的。太太听得,便叫华忠,公子只推他那边店里看行李呢!因请太太坐下,太太又催他快说来的原由。

《儿女英雄传》第十二回:安大令骨肉叙天伦 佟孺人姑媳祝侠女

公子才慢慢的回道: 母亲且莫着忙,儿子先请示,我父亲这一向身子可安?应交的官项都有了不曾? 太太听了,先叹了口气道: 咳!都是咱们家的坏运。只说是出来作外官,谁想外官是这么个味儿!幸而你父亲的身子很好,这也是自己素来的学问涵养,看得穿,把得定。说这几天脸面倒好了,也不是他们叫我宽心呀。只是这官项,这里才有了几百两银子,给乌大爷带了信去这些日子了,也没个回信儿,真叫人怎的不着急呢? 公子说: 母亲不必着急了,现今这项银子,儿子已经如数带来了,只怕还有余。况且我父亲身子也很好,母亲也见儿子了,这正该喜欢才是。 安公子这话,原是先要把母亲安慰住了,然后好说路上的话。

那安太太听了,果然又是畅快;又是纳罕,说: 本可是的。只是小子你一时那里去张罗得这些银子? 说着,又问起梁材说: 他难道这样快就到了家了么? 公子道: 并不曾见着梁材。儿子这次出来,说也话长。若不亏上天的慈悲,父母的荫庇,儿子险些儿不得与父母相见;作了不孝之人。 说到这里,自己掌不住先哭了。太太见这光景,急得满面泪痕,忙又一把拉住他道: 这是怎么说,你快说给我所。 公子勉强赔笑道: 母亲不要着急,儿子此刻是好好的见着母亲了,还有什么急的;只是这段情节,不可不细细回禀父母知道。 安太太顺手就把他拉在火炕一个杌子上坐下,说: 你坐了说。 这安公子斜签着坐下,才从头把他在家怎的听见父亲遭祸的信,一心悬念,不及下场;怎的赶紧措办银两,带了他嬷嬷爹华忠并刘侄儿出来,到了长新店;怎的刘侄儿丁优回去,叫赶露儿,赶露儿至今不曾赶到;到了荏平,华忠怎的一病几死,不能行路,只得打算找那褚一官来,送我到淮安。太太直着眼,皱着眉,听一句难过一句,听到这里,说: 哟!这姓褚的又是个什么人儿啊? 公子连忙说明原故。太太又着急道:难道就这等一个生人就送了你来了吗? 公子道: 要得他送来,倒又没事了。 太太问道: 怎么?难道还有什么岔儿么? 公子又把到了店里,怎的打发骡夫去找褚一官,那个当儿,怎的来了个异样女子,并将那女子的相貌谈言,举止装束,以至怎的个威风出众,神力异常,落后怎的借搬着块石头,进房坐下,便不肯走;怎的她见面便知我露上的底细;怎的开口便问我南来的原由;及至问明原由,她怎的变色含笑,起身就走;临走,又怎的千叮万嘱,说:务必等和她见面,然后动身;怎的许护送我到淮安,保我父子团圆,人财无恙。太太道: 这个女孩儿,怎的这等的神通哇?就算他有本事罢,一个女孩儿家,可怎么和你同行同住呢?莫非不是个正道人罢!只是她怎么又有那样的大力量呢?这可闷煞人了! 公子道: 彼时儿子也是如此想,谁知大不然,她不但是个正道人,竟是一副儿女情肠,英雄本领,更兼一团的圣贤学问。若不亏此人,孩儿今日也见不着母亲了。 太太听他如此说,忙问道: 她走了,可回来了没有? 公子道: 请母亲往下听,这可就怨儿子自己糊涂了。正是她走后,去找褚一官的两个骡夫回来了。 太太道: 是啊,这里头还夹杂的个什么褚一官呢?他来了也就好了,到底有个作伴儿的呀! 公子说: 他并不曾来。据那骡夫说,他有事不得分身;他家离店不远,就请我到他那里去住。那时儿子一想,这女子虽然说得天花乱坠,只是她来得古怪,去得古怪,以至说话行事,无不古怪,心里有些信她不及,又加着骡夫、店家两下里撺掇,都说这人来得邪道,躲了她为是。儿子一时慌不择路,就打算同了两个骡夫,奔到褚一官家去。那知两个骡夫,不是好意,他并不曾到褚一官家去,要想把我赚到黑风岗推落山涧,拐了银子逃走。 太太听了,急得搓手道: 这是什么话呀! 公子道: 母亲放心,不妨,总是天恩祖德,五行有救。 说着,又把那到了黑风岗骡夫怎生落下牲口,牲口怎的惊得飞跑,一直跑到一所大庙才得站住的话,说了一遍。太太听到这里:不禁念了一声 阿弥陀佛 ,说: 走到佛地上,这可好了。 公子道: 母亲,那知这才闯进鬼门关去了! 当下又把那自进庙门,直到被和尚绑在柱上,要剖出心肝的种种苦恼情形,详细说了一遍。

那安太太不听犹可,听了这话,登时急得满脸发青,吓得浑身乱抖,痛得两泪交流,哎哟了一声,抱住公子,只叫: 我的孩子,你可受了苦了。你可疼死我了。你可坑死我了! 说罢,放声大哭。公子想起自己那番苦楚,痛定思痛,也不觉失声痛哭。两边仆妇丫鬟,看见无不落泪,个个上前相劝。公子怕痛坏了老人家,只得忍泪劝道: 母亲请莫伤心,儿子现在是好端端的见父母来了。母亲请想,假如那时候竟无救星,此时又当如何? 太太说: 这是什么话讲?要那样,可叫我们怎么活着呀! 说着,紧紧的拉住公子的手不放松,口里还说道: 咳!这都是气运召的,无端的弄出这样大事来。小子在你吃这一场苦,送这银子来,可算你父亲没白养你;只是你叫我们作老家儿的,心里怎么受啊! 说着,抽抽噎噎的又哭起来。旁边丫鬟忙着倒上茶来,吃了一口,又通过手帕去抹鼻涕。随缘儿媳妇,便忙着去绞湿手巾,预备擦脸;梁材家的,才要装烟。太太说: 我顾不得吃烟了。 因拉着公子问道: 你说说到底又遇见个什么救星儿呢? 公子说: 这往后都是活路了,母亲可不必再着急伤心了,不然,儿子心里一乱,益发说不上来了。 因说道: 那日正在性命呼吸之间,忽然凭空里拍拍的两个弹子把面前的两个和尚打倒,紧接着就从半空飞下一个人来,松了绑绳,救了孩儿的性命。 太太问道: 这又是谁呀,我的大爷! 公子说: 母亲道是谁?就是那日在店中相会的那个女子。 安太太此时也不及再说闲话,止有听一句,嘴里吭一句,又诵两声佛号而已。公子随即又把那女子,怎的扫除了众僧、验明了骡夫、搜着了书信这些情节,一直到赠金、送别、借弓的话,讲了一遍。就中只是张金凤这节,当时且说不出口。

太太见公子说到这里,胸中脸上,略为舒畅,才得腾出心来想事。想了想,便说道: 据你这样说,那个姓褚的,自然是没见着,到底是谁跟了你来的?公子听了,连忙站起来回道: 母亲问到了这里,其中还有一段隐情,儿子不敢不禀知母亲,却不敢就禀明父亲。这桩事,儿子出于万分不得已;此时实在作难,实在害怕。 太太说: 什么事啊?你好多的不要为难,我的孩子,你可搁不住再受委屈了。你如果有什么不得主意的事,不敢告诉你父亲,有我呢,我给你婉转着说。 公子才把那张金凤的一段始末因由,和那媒人怎么硬作,自己怎样苦辞,张家姑娘怎样俯就,所以然的原故,从头至尾,抹角转弯,本本源源,滔滔泪泪的,告诉母亲一遍。并说: 此来就亏这张老夫妻,同了张金凤送来的。请示母亲,这事该当怎样才好?儿子不得主意。 说罢,跪了下去。太太一面拉他起来,一面心里沉吟暗说: 这桩事倒不好。若听那个女孩子的那番仗义,这个女孩儿的这番识礼,都叫人可感可疼;至于亲家的怯不怯,和那贫富高低,倒不关紧要。但是我原想给孩子娶一房十全的媳妇,如今听起来,张姑娘这女孩儿,身分性情,自然无可说了;我只愁她到底是个乡间的孩子,万一长得丑八怪似的,可怎么配我这个好孩子呢! 想到这里,不禁便问了问那姑娘的岁数儿,身量儿,然后才问到模样儿。安公子听得这一问,红了脸,半日答不出来。其实安公子不是不会说官话的人,或者说相貌也还端正,或者说举止也大方,都没什么使不得;无奈他此时,又盼事成,又怕事不成,把害怕、为难、畅快、欢喜一股脑子搅成一团,一时抓不着话头。又挨磨了一会子,才讪不搭的说了三个字,说道:长得好。 安太太听了这话,笑逐颜开,说: 等我瞧瞧去。 说着,也不等人搀起,站起往外就走。公子忙笑着拦道: 母亲那里去,自然我过去告诉明白了,叫她来叩见母亲,岂有母亲倒去见她之理? 安太太道: 叫人家孩子委屈了一道儿,就是她父母照应你一场,我也得给人道个谢去。 公子又说道: 讲行客拜坐客,也是等他二位来;难道母亲就这样的跑到街上去不成? 太太这才想过来说:是呀,真真的,我也是吃你们吓糊涂呀! 说着,便叫晋升家的、随缘儿媳妇,去请张太太和姑娘;又派晋升再同上一个粗使的小子,请那位张老爷,就连行李一并搬过来。读者牢记话头,从此张老头儿、张老婆儿,可就称老爷、太太了。

一看张太太早已扭着 *** ,上了台阶儿,进了屋子了。安太太又让张姑娘。她此时见太太这等的温和慈厚,心里算早把这个婆婆认定了,那里肯先走?安太太便拉了她说: 咱们娘儿们一块儿走。 比及到门,她到底让太太先进去才罢。

《儿女英雄传》第十二回:安大令骨肉叙天伦 佟孺人姑媳祝侠女

一时安太太和张太太分宾主坐下,丫鬟倒上茶来。安太太便让张姑娘上炕去坐,只听她低声款语答道: 这断不敢。我张金凤此番随爹妈护送了公子到此,原说给太太作些针线,或者作个指使,才不是闲茶闲饭养闲人。日后名分所关,如何敢坐? 一席话把个安太太疼的,不由得赶着她叫了声: 我的儿! 并说: 你千万不要如此。你在庙里和咱们两家那位恩人——媒人说的话,我都尽情的知道了。你听我告诉你,不但人家那番思义不可辜负,就是平白的见了你这样一个人,这门亲我也愿意作。你放心罢。 张姑娘听了这话,心里先一块石头落了地了。安太太说着,又叫: 玉格呢? 公子答应了一声进来。安太太道:我细想这桩事,你媳妇方才的话,是因为那日在庙里辞婚,她得占住女孩儿的身分。你辞婚是因不曾禀过我同你父亲,不敢自主,你得循着人子的道理。如今虽不曾回你父亲,见了我,我就可以作大半主意。什么原故呢?

之一听着路上的情形,她这心地儿,性格儿,是无可讲了;就据这模样儿,只怕打着灯笼儿,也找不出这样一个媳妇儿来;至于那贫富高低的话,不是咱们书香人家讲的。我就见有多少人家,因较量贫富高低,又是什么嫡庶,误了大事。

这话不用和你商量,我看你的神情儿,也没什么不愿意;我估量着你父亲,也必愿意。这又怎么见得呢?你还记得临出京的时候,你父亲说过:'; 只要得个相貌端庄,性情贤慧,持得家,吃得苦的女子,哪怕南山里、北村里的都使得。'; 看起今日这个局面来,这岂不是姻缘前定么?咱们今日就一言为定,不必再商。张姑娘听到这里,心里早两块石头落了地了。安太太回过头来,便向张太太道: 老姐姐,你想我这话是不是? 张太太说: 我们是个乡下人儿攀高咧,没的怪臊的,可说个挤儿呢!俺这闺女,可是个头儿的不弱,亲家太太,你老往后瞧着罢。听说着的呢! 安太太带笑答应着。又问公子道: 你们路上匆匆的,自然必不曾放个定,人家孩子可怪委屈的。我今日补着下个定礼罢。 说着,把自己头上带的一只累丝点翠嵌宝衔珠的雁钗摘下来,给张姑娘插在鬓儿上,说: 之一件事,是劝你女婿读书上进,早早的雁塔题名。回手又把腕上的一副金镯子褪下来,给她带上,圈口大小,恰好合式,说: 和合双全的罢! 张姑娘此时心里可是三块石头落了地了。带好钗钏,才要下拜,安太太拦道: 这些东西倒不要拜,今日是个好日子,你就先认了婆婆。咱们娘儿们,好天天儿一处过日子。不然,你可叫我什么呢!至于你们磕双头,成大礼,那可得等你公公出来,择吉再办,这大节目是错不得的。 当下早有仆妇丫鬟,铺下红毡子,仍是晋升家的、随缘儿媳妇,扶着那张姑娘,便在红毡上插烛也似价拜了四拜。安太太坐着受完了礼,说: 你们搀起大奶奶来。吉祥话儿,留着磕双头的时候,再多说两句罢! 张姑娘磕头起来,便装了一袋烟,给婆婆递过去;把个张太太一旁乐得张开嘴闭不上,说道: 亲家太太,我看你们这里,都是这大盘头,大高的鞋底子,俺姑娘这打扮,可不随溜儿?咱们也给她放了脚罢。 安太太连忙摆手说: 不用。我们虽说是汉军旗人,那驻防的、屯居的,多有汉装,就连我们现在的本家亲戚里头,也有好几个裹脚的呢! 原来张姑娘见婆婆这等装束,正恐自己也须改装,这一改,两只脚踏踏踏踏的倒走不上来,今听如此说,自是放心。安公子却又是一个见识,以为上古原不缠足,自中古以后,也就相沿既久了;一时改了,转不及本来面目好看,听母亲如此说,更是欢喜。在外间屋里,端了一碗热茶喝着,龇牙儿不住的傻笑。晋升家的,梁材家的,一班儿这些的人,便来呕他道: 真好俊一位少奶奶。大爷还记得小时候儿,见个小媳妇子先脸红,这时候怎么不羞了! 公子笑着道: 你们不用呕我了,正经倒碗热茶我喝罢! 晋升家的道: 我的少爷!你手里端的,那不叫热茶吗?可不是乐糊涂了! 说得大家大笑。公子也不禁笑将起来。

正热闹着,外边家人将银子、行李,一起一起的搬来,交代明白。那车辆并牲口,就交给店里照看喂养。晋升已在前层,收拾了两间洁净店房,预备张亲家老爷住。一时行李发完,张亲家老爷过来,安太太忙叫请。请了进来,只见他穿一件搭袜口的灰色粗布袄,套一件新石青细布马褂,系一条月白标布搭包,本是毡帽来的,借了店里掌柜的一项高梁儿秋帽儿。见了安太太作了一个揖。安太太不会行汉礼,只得手摸头把儿,以旗礼答之。进房坐下,茶罢。安太太便道了一路照料的致谢,又把方才的话,告诉一遍。那亲家老爷,倒也本本分分的,说了几句谦虚话,又嘱咐了女儿一番。虽说是个乡下风味儿,比那位亲家太太,就怯的有个样儿多了!坐了一会,便告辞外边去坐。安太太又说: 你们亲家两个,索性等消停消停再说罢。 那老儿答应着,站起去了。安公子这才敢去见父亲,并讨了母亲的主意,安太太也把怎的说法,一一的教导他明白。

这里便催着给亲家太太摆饭。

安老爷自从住在这土地祠里,转瞬将近一月,那银项限期日紧,手下凑了不足千金,寄乌学士告助的信,至今不见回音;梁材进京往返总须两月,且不知究竟办得成否;何如眼前九月初旬已近,又正是放榜之期,不知公子三场诗文,可能望中;更奇的是许久不接家信,不得家中近日情形。公子是出场就动身了啊,还是不曾上路呢?更加此地,虽有几个朋友可谈,在那县衙里,又不得常见,只有程相公陪着谈谈,偏又是个不大通的。雨夕风晨,十分闷倦。这日饭后,正拿了一本《周易》在那里破闷,只听墙外人声说话,像有客来的光景。正待要问,随缘儿慌张张的跑将进来,说道: 大爷来了! 老爷也不免吓了一跳。说着,公子早已进门,请下安去,起来赶了两步,跪在老爷膝前,扶了腿失声要哭。安老爷正在不得意之中,父子异地相逢,也不免落泪。只是严父慈母,所处不同,便不似太太那番光景。一面点头拉起公子来,说道: 你可出来作什么? 因大概问了问何人跟随,一路行色光景。随即问道: 你难道没下场吗? 之一句公子就不好回答,只得敛神拭泪答道: 正在场前,听见父亲这个信息,方寸已乱,自问下场也作不出好文章来;便侥幸中了,父亲现在这个地方,儿子还何心顾及功名名节,所以忙得不及下场,赶来见见父母。 老爷叹息一声说道: 却也难怪你,父子天性,你岂有漠然不动的理吗?不过来也无济于事,我已经打发梁材进京去了。算这日期,你自然是在他到的以前就动身的;我早已料到你听见这信,必赶出来,所以打发梁材兼程进京,一来为止住你来,二来也为将家里现有的产业折变几两银子,凑着交这赔项。你这事虽不在行,到底还算个作纛旗儿。如今你又出来了,这怎么样呢? 说着,皱了眉,宛转思索。公子见这光景,回道: 这事已经遵父亲的主意,办妥当来了。 老爷道: 你方才说不曾见着梁材,自然不曾见着我的谕帖,从那里遵起? 公子道: 儿子想除此也别无办法,所以就大胆作主这样办了。 老爷道: 这倒难为你了,只是我计算,多也不过二千余金,终究还不足数。假如并此而无,且慢慢的凑罢了。 公子道: 据现有的数目,大约也敷衍着够了。 老爷说: 这又是不知物力艰难的孩子话了。如今我这里才有不足千金,搭上这项不过三千金。我虽致信乌克斋,他在差次,还不知有无,便有,充其量也不过千金,连上下平色,还差千余金呢!你看着世上的银子,就这等容易。 公子回道: 儿子此番带来,约有七千金上下光景,便不候乌克斋的信,想也足用了。 老爷听了这话,把脸一沉,问道: 阿哥!你在那里弄得许多银子?我平生于银钱一道,一介不苟,便是朋友有通财之谊,也须谊可通财的,才可作将伯之呼;你若借了这事,向亲友各家,不问交谊,一概的沿门托钵,摇尾乞怜起来,就大不是我的意思了。 公子此时心下一想,事到其间,也不得不说了;况且父母跟前,便是自己作错了事,岂容有一字欺隐?莫如直捷痛快的尽情一吐,便是有干严怒,也合受一场教训。便回道: 并不曾求着亲友,只是这桩事,说来头绪也乱,情节也多,先得求父亲不要吃惊、着急、生气,容儿子慢慢的细禀。 说着,便跪了下去。安老爷平日虽是方正严厉,见这等娇生惯养一个儿子,为了自己,远路跋涉而来,已是老大的心疼,只是有见于 爱之能勿劳乎 和那 玉不琢,不成器 的这两句话,不肯骄纵了他;今又见他如此,此番为我出来,这是天理人情,无所谓错;况又受了这场掀天风浪,难道我还责备你的举动,满面凄惶,更加不忍,且料其中必另有一段原故,却也断想不到公子竟遭了这等一场大颠险。

当下向公子道: 你不必慌,只管起来明明白白的说。 公子方才站起身来,从家中得信起身,一直到今日到店止,照方才回太太的话,应节省的节省,应加详的加详,并和张金凤联婚一段,一字不落,也都据实的禀了他父亲。书中交代清楚,严父慈母,其性则一,其情不同;况且这位安老爷又是才学说三者兼备的人;当公子说的时节,便不肯用话打他的岔,默默凝神静气听去,但见他听着,忽而摇头,忽而点头,忽而抬头,忽而低头,那心里大约是惊一番,喜一番,感一番,痛一番,一直等他把话说完了,才透过口气来,不由得一阵酸心,两行热泪。公子也鸣呜咽咽惶恐个不住。安老爷定了一定,长出了一口气,才向公子道: 这桩事我都是明白了,你想我听着,怎能够不惊!到了此时,却急也无益,更无气可生,只是苦了你了。你如今不必害怕着忙,听我告诉你,你此番为我出来,这是天理人情,无所谓错;况又受了这场掀天风浪,难道我还责备你不成?然而这事,却是都由你少不更事而起。你想这条路,带着若干的银子,便华忠跟着,且难保无事;何况你孤身一人,以致险遭不测。你想,倘然果遭不测,不但你成了罪人,连我也是个罪人了,比起你给我送银子来,孰轻孰重?及至你在店里,遇见那个什么十三妹女子,却纯是你不学无识了。方才听你说起那情景来,她句句话与你针锋相对,分明是豪客剑侠一流人物。岂为'; 财';';色'; 两字而来?你千不合,万不合,不合那一走。这就是叫作'; 吉凶侮吝,生乎动'; 了哇!

《儿女英雄传》第十二回:安大令骨肉叙天伦 佟孺人姑媳祝侠女

再讲到那骡夫、和尚,原是天理人情之外的事,也难怪你见不及此;只是果然不走,这祸又从何而来呢?至于你受那十三妹的金银,允那张金凤的姻事,这两桩事,你自己以为大错,我倒原谅你。

何也?圣人说:'; 观过知仁'; ,原不尽在'; 党'; 字上讲。当那进退维谷的时候,便是个练达老成人,也只得如此,何况于你?

又何况你心里还多着为我的一层!倒是我作老家儿的不曾荫庇到你,转叫你为我先受了累了,这是我心里难过的去处。如今这项金银,也还算得从义路而来,此时也无法不受,况且我也正用得着。竟是用了她的,成全了那女子一番义举和你一片孝心,我们再图后报。那张姑娘,方才听你说来,竟是天作之合的一段姻缘,你可不准嫌她父母乡愚,嫌她鄙陋,稍存求全之见,如今竟是以前言为定,都等我完了官事出去,给你们作合,想来你娘没什么不肯的。 公子听一句,应一句,紧记了母亲的话,且慢说方才放定的一层;今听安老爷如此一问,乘势回道: 看母亲的光景,也以为必当作合,但不得父亲的话,只不好就定,还叫儿子请示。 老爷说: 那更好了,你略歇歇儿,就先回去,把这话说给你娘听。并致意你岳父岳母,叫他二位好放心,我也无可为难着的了。 安公子听完了话,一切得了主意,心里一想,暗道: 我安骥修了几生,有多大造化,得这样劬勤复育的二位老人家。 想到这里,转不禁痛定思痛,感深而泣。安老爷道: 这又哭什么?不必哭了,再哭,就叫我着急了。 公子这才收了泪痕,换出笑脸,详问父亲的起居眠食。老爷说: 你此时且不必絮叨,把方才的话回去说了,就换了衣裳来,跟我吃了饭,今日就在此住,我还有话说呢!

你丈人那里,我请程相公替我陪去。 公子领命退出,本是雇了个小轿来的,就坐了那小轿飞奔回店。见了安太太,不及细说,笑嘻嘻的道: 我父亲没生气,都依了。 安太太道: 我早晓得了,我只管那叫你去,到底不放心,打发人跟了听去,回来回了,我都知道了。这好极了,你去陪你丈人吃饭去罢。 公子又把父亲还叫回去,并请程相公陪着的话回明,忙忙的换衣回去,他父子方才得说一番无限离情,叙一番天伦乐事。

那张老有程相公在那里陪着,一个讲的是抄誊缮写,一个讲的是耕种耙锄,说了一晚,也不曾说到一处。那张太太是提着精神,招护了一双女儿、女婿,到了这里放了心了。晚饭又多饮了一杯,更加村里的人儿,不会熬夜,才点了灯,就有些上眼皮儿找下眼皮儿,打了一个呵欠说道: 要不,咱睡罢! 张姑娘正要和婆婆多亲热一刻,说: 我还不困呢,妈先睡去罢! 那婆儿更无谦让,过西间去,脱了衣裳,躺下就睡了。

这里安太太叫张姑娘上了炕,才细细的问她家乡路上一切闲话。

说到路上,那张姑娘不住的十三妹姐姐长,十三妹姐姐短,安太太这才知道,那位救命的姑娘叫作十三妹。张姑娘又把十三妹的形容举止,并定亲以前,怎样先私下问她许多的话,都倾心吐胆的告诉了婆婆。安太太更是心感,因说道: 这位姑娘,不要真是位菩萨转世罢!只是你们受了她的好处,还当面给她道了个谢;我可那里谢她一声去呢?我方才心里许了个愿,等十五日在天地前,上个满堂供,焚个满斗香,一来答谢上天,报咱们父子婆媳完聚的天恩;二来祝赞着那十三妹姑娘增福延寿,将来得个好婆婆,好女婿;我还打算另设张桌儿,望空遥拜她一拜,心里才过得去呢。 张姑娘道: 这个只怕使不得。她和媳妇结了姐妹,在婆婆看着,也是孩子一样,这一拜她断当不起。媳妇倒有个见识,媳妇本也有个愿心许下,给她供个长生禄位,早晚礼拜,愿生生世世和她托生一处。婆婆想着使得使不得? 安太太听了,说: 很好。 又说: 是这样,咱们娘儿们,都是十五那天还愿。 婆媳二人,又谈了许久,听了听,那天已交四更,才各归寝。

扫描二维码推送至手机访问。

版权声明:本文由追风历史网发布,如需转载请注明出处。

本文链接:https://zflsw.com/202204/434210.html

“《儿女英雄传》第十二回:安大令骨肉叙天伦 佟孺人姑媳祝侠女” 的相关文章

姚璹:唐朝武周时期宰相,创立《时政记》,屡次进谏

姚璹:唐朝武周时期宰相,创立《时政记》,屡次进谏

姚璹(shú )(632年-705年 ),字令璋,吴兴武康(今浙江省德清县)人。武周时期宰相,史学家姚思廉孙子,博州刺史姚处平的儿子。接下来历史网小编就给大家带来相关介绍,希望能对大家有所帮助。永徽年间,举明经进士,候补太子宫门郎,迁秘书郎。学识出众。善于文辞,迁中书舍人,册封吴兴县男。武则天临朝称...

段景住简介:《水浒传》中的人物,梁山上排第一百零八位

段景住简介:《水浒传》中的人物,梁山上排第一百零八位

段景住是《水浒传》中的人物,绰号金毛犬,涿州人氏,以盗马为生。他盗取金国王子的照夜玉狮子马,想献给宋江,却在途中被曾头市劫去,只得上梁山告知此事,结果引发了“晁盖战死、宋江上位”等事件。梁山大聚义时,排第一百零八位,上应地狗星,担任走报机密步军头领。征方腊时溺死于杭州外海,追封义节郎。那么下面历史网...

北宋官员朱昂简介:著有《资理论》、《朱昂集》等文集

北宋官员朱昂简介:著有《资理论》、《朱昂集》等文集

北宋(960年—1127年),是中国历史上继五代十国之后的朝代,传九位皇帝,享国167年。与南宋合称宋朝,又称两宋,因皇室姓赵,也称赵宋。那么下面历史网小编就为大家带来关于朱昂的详细介绍,一起来看看吧!朱昂(925~1007) 字举之,后唐衡山县人。少时勤奋好学,博览群书,于学无所不窥,人称之为“朱...

《渡荆门送别》

《渡荆门送别》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渡荆门送别》译文及注释译文乘船远行,路过荆门一带,来到楚国故地。青山渐渐消失,平野一望无边。长江滔滔奔涌,流入广袤荒原。月映江面,犹如明天飞镜;云彩升起,变幻无穷,结成了海市蜃楼。故乡之水恋恋不舍,不远...

《古朗月行》

《古朗月行》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青云一作:白云)仙人垂两足,桂树何团团。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蟾蜍蚀圆影,大明夜已残。羿昔落九乌,天人清且安。阴精此沦惑,去去不足观。忧来其如何?凄怆摧心肝。《古朗月行》译文及注释译文小时候不认识月亮,把它称为白玉盘。又怀疑是瑶台仙镜,飞在夜空青云...

《客中行 / 客中作》

《客中行 / 客中作》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客中行 / 客中作》译文及注释译文兰陵美酒甘醇,就像郁金酒的香气芬芳四溢。兴来盛满玉碗,泛出琥珀光晶莹迷人。主人端出如此好酒,定能醉倒他乡之客。最后哪能分清,何处才是家乡?注释客中:指旅居他乡。唐孟浩然《早寒江上有怀》诗:我家襄水上,...

《蜀相》

《蜀相》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频烦一作:频繁)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蜀相》译文及注释译文何处去寻找武侯诸葛亮的祠堂?在成都城外那柏树茂密的地方。碧草照映台阶自当显露春色,树上的黄鹂隔枝空对婉转鸣唱。定夺天下先主曾三顾茅庐...

《江畔独步寻花·其五》

《江畔独步寻花·其五》

黄师塔前江水东,春光懒困倚微风。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江畔独步寻花·;其五》译文及注释译文黄师塔前那一江的碧波春水滚滚向东流,春天给人一种困倦让人想倚着春风小憩的感觉。江畔盛开的那一簇无主的桃花映入眼帘,究竟是爱深红色的还是更爱浅红色的呢?注释江畔:指成都锦江之滨。独步:独自...

发表评论

访客

看不清,换一张

◎欢迎参与讨论,请在这里发表您的看法和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