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黛玉说刘姥姥是母蝗虫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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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蝗虫,古人的态度是鄙夷痛恨的。宋孙光宪《北梦琐言》卷三写:“不肖子有三变:之一变为蝗虫,谓鬻庄而食也;第二变为蠹鱼,谓鬻书而食也;第三变为大虫,谓卖奴婢而食也。”比喻了不肖子孙的三种情形,之一种就是像蝗虫一样,变卖了田庄嚯嚯而空。
元辛文房 《唐才子传·汪遵》:“非三变之败,无一展之期。” “三变”,恰也说明了是败家的根由。这篇记载的主人汪遵是唐朝的诗人,是一位由读书参加科考而改变命运的才子,他恰好有一首诗《淮阴》:
“秦季贤愚浑不分,只应漂母识王孙。归荣便累千金赠,为报当时一饭恩。”巧的是,《红楼梦》书中,薛小妹新编怀古诗里的《淮阴怀古》“壮士须防恶犬欺,三齐位定盖棺时。寄言世俗休轻鄙,一饭之恩死也知。”竟有异曲同工之妙。(诗事此篇不表,此篇只说蝗虫)
《红楼梦》前八十回书中写了刘姥姥两次进大观园,第六回里刘姥姥一进大观园,所为何事?借钱!而且借钱这事,全是由刘姥姥谋划出来的,书中写“刘姥姥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谋到了,看菩萨的保佑,有些机会,也未可知’” 。
主意既定,刘姥姥第二天就带着孙子板儿去了荣国府。而且这一去她先找到了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很顺利地见到了王熙凤,拿到了二十两银子并一吊钱。这里脂批云:“刘婆亦善于权变应酬矣”。
此言是一针见血,刘姥姥虽是乡野粗人,却很会“来事”,二进荣国府,刘姥姥伏低做小把贾家上下女眷们逗得俯仰大乐更是证明了这一点,因为此,她拿到了比之一次更多得多的钱与物。
刘姥姥第二次进大观园,第三十九回里写“忽见上回来打抽丰的那刘姥姥和板儿又来了”。
明代郎瑛《七修类稿·辩证上·懛子秋风》:“俗以干人云打秋风,予累思不得其义,偶于友人处见米芾札有此二字,‘风’乃‘丰熟’之‘丰’,然后知二字有理,而来历亦远”;明人陆啸云《世事通考》释:这“打秋风”,实为“打秋丰”,意谓“因人丰富而抽索之”,故而也叫“打抽丰“。所以打抽丰又叫打秋风或者打秋丰。
这里不得不说的是作者曹雪芹,虽然他的笔下把刘姥姥这个人物描写得很生动很会讨巧,并深得贾母、哥儿姐儿、贾府实际管家人王熙凤的欢心,但从他并不客气地直接用了“打抽丰”这个词,可见他对这个人物心下是不喜欢的。
这一回还有一段文字,“鸳鸯笑道:‘天天咱们说外头老爷们吃酒吃饭都有一个篾片相公,拿他取笑儿。咱们今儿也得了一个女篾片了。’李纨是个厚道人,听了不解。凤姐儿却知是说的是刘姥姥了”。
“篾片”是帮闲凑趣的清客的代名词,用来比喻那些“依附豪门,打秋风,充串客,以闲情逸趣取悦财势,为主人东家脸上贴金”的读书人。
刘姥姥不过一个大字不识的村野老妇,却被冠以“篾片相公”之称,是可见如戚本中所说“绛树两声,一声在鼻,一声在喉”,作者别具深意,明面上写着一个为了生计不得不低着身段来讨好的老妇人,虽然这个老妇人看上去很厚道,但从曹公的用词上我们还是能感受到他对刘姥姥这个人物是不屑的。
从凤姐到鸳鸯,主子到丫头,大家都在拿她极尽调戏逗乐之能事,而刘姥姥明知道大家拿她开心,不但不觉得委屈,反而极力逢迎。如果用我们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一定会感叹底层人民讨生活之不易,为了那么点钱也是把老脸拼尽了,可在古人的教育里是“不食嗟来之食”,气节才是之一位的。所以在曹公不惜笔墨大力赞美晴雯的诔帖里,我们读出来,对于从不阿谀谄媚的晴雯,曹公是有多么的喜爱。
这一回里写刘姥姥来了,南院马棚里就“走了水”——失火,玩牙牌令,她的令词——“大火烧了毛毛虫。”可见刘姥姥并不是个吉利人物,紧接着,贾母就病了,巧姐儿也着了风寒。
第四十一回,题目直接就叫“怡红院劫遇母蝗虫”。刘姥姥来大观园,不是给大家带乐趣来的,她的到来竟被写成一场“劫”。
“省亲别墅”这四个字被刘姥姥借着酒意认作“玉皇宝殿”,她本不识字,如何又能认得是“玉皇宝殿”这四字?不过是极尽谄媚而已。然后借着酒意,她上了宝玉的床——如果这里是“玉皇宝殿”,那这床岂不是龙床?惊得袭人“慌忙赶上来将他没死活的推醒”, 她又问:“这是那个 *** 的绣房,这样精致?我就象到了天宫里的一样。”
她吃了茶的杯子,妙玉叫放在外头,宝玉让她干脆就给了刘姥姥好了,她说“幸而那杯子是我没吃过的,若我使过,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给他。”妙玉嫌恶她,黛玉笑她:“当日圣乐一奏,百兽率舞,如今才一牛耳。”
“百兽率舞”出自《尚书·舜典》:“於!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舜说自己只要一敲击石头,百兽就会跟着节奏起舞。因为刘姥姥自比为“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所以黛玉会说如“今才一牛耳”,如今这个老牛还没等百兽起舞自己就先跳起来了,这里黛玉是拐了弯的骂刘姥姥这样的人物。
其实刘姥姥一家有一点薄田,女婿除了种地还有别的营生,不过是过得紧巴一点,并不是过不下去,但他们却走了攀附这条路线。
第四十二回,章回的标题“潇湘子雅谬补余香”,林黛玉直接骂刘姥姥为“母蝗虫”,其实这个连我们现代人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孤高自诩目无下尘的林黛玉,何必去刻薄一个跟她并无甚关系的村妇。
曹公用了三章的篇幅写刘姥姥二进大观园,这个可真是不同寻常了,书中一般是一个章节就会叙述完一个事件,而标题上曹公用的“雅谬补余香”这样美好的字眼,相对于写刘姥姥的“劫遇母蝗虫”,这是怎样的喜与恶,真是一目了然。
通过林黛玉的嘴,我们得知了刘姥姥的到来是“携蝗大嚼”——这整个不就是一副蝗灾来袭图吗?为什么是林黛玉来说?因为林黛玉真实,真实得从不掩饰自己,她的喜恶,何尝不是代表了作者本身的喜恶。
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意绵绵静日玉生香》,本来是一段两个精致人儿的岁月静好,可是当宝玉说:“没有枕头,咱们在一个枕头上。”林黛玉却突然粗口两字:“放屁!”每次看到这里都不觉莞尔,惟其真实,后面的“葬花”便知绝不是为了矫情的行为艺术,那绝对是林黛玉最真实的内心的行为投射。所以她的一言一行,都是代表着最真实意图的表达。
林黛玉的讥诮,从小说的表面上看不出太大的缘由,于是我们只归它为林黛玉的小性与刻薄,但是我们知道林黛玉就是作者的代言人。作者说不写“伤时骂世”之语,所以“假语村言,将真事隐去”,刘姥姥的到来,明着看是一个更底层人物,不在乎尊严,刻意巴结讨好富贵人家讨生活,反着看便是一群像蝗虫一样的人,将这个诗礼簪缨之族怎样的掏空。当然大厦的倾倒必定也有着其他复杂的缘由,但蝗虫们绝对是推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