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阿炳:逛窑子,染梅毒,抽大烟,败光遗产,一身绝学化作黄土
1950年,北京中央音乐学院的杨荫浏教授携带当时更先进的录音设备,不远千里回到老家无锡,一番辗转后,杨教授终于在偏僻的民居里,找到民间盲人音乐家——华彦钧,即瞎子阿炳。
这次录音采访,因为其无与伦比的艺术价值,后来被称为“二十世纪最重要的田野调查”。
阿炳此时已疾病缠身,三年未曾演奏,拉不动家传的红木特制二胡,也用不出巅峰期的绝技满手花音了。听闻杨教授来意,他抖擞精神,用普通二胡和琵琶录制下二胡和琵琶曲各三首。
阿炳创作和录制的琵琶曲《大浪淘沙》和《昭君出塞》,后来被评为我国十大琵琶名曲。而二胡曲《二泉映月》,更是享誉世界的艺术瑰宝。
采访的几个月后,阿炳结束了他跌宕起伏的一生,也永远带走了他创作的其余260多首乐曲。
一、“鸡娃”父母古来多,横笛少年坠铁砣
说起瞎子阿炳,相信大多数中国人都耳熟能详。1990年,阿炳的传奇经历被翻拍成电视剧,他跌宕起伏的一生与国家民族波澜壮阔的命运相交织,令人可喟可叹。
阿炳的二泉映月,更是妇孺皆知,世界闻名。
它曾经被美国人评选为最受西方欢迎的10首流行乐曲之首,被英国音乐家誉为“中国的贝多芬,中国的《命运》!”
世界著名日籍指挥家小泽征尔,称其为:“此曲只应跪着听!”
然而,能够创作出中国版《命运》的作曲家,注定也拥有不平凡的命运。
光绪十八年,也就是1893年,私生子华彦钧出生于江南一个当时还籍籍无名的小县城——无锡,因五行缺火,被母亲起乳名阿炳。
阿炳的父亲是道教正传正一教洞虚宫雷尊殿的当家大道士,他的母亲则是当地大户人家的寡居少奶奶,这样的私情,无法被当时的世俗礼教所接受和认可。
因此,阿炳一出生就被迫离开生母,由婶母领养。少年的他,不知父母是谁,被讥讽为无父无母的“天落种”。
无锡洞虚宫是千年道观,始建于梁大同二年(536),初名清元宫。宋大中祥符三年(1010)重建,御赐“洞虚宫”之名,洞虚宫屡历兵火,却香火不绝。明万历年间重建,筑成三宫六殿,雷尊殿就是其一。
八岁,阿炳被师父,也就是亲生父亲,雷尊殿当家大道士、著名琴师“铁手琵琶”华清和引入洞虚宫,修习正一道和传承千年的无锡道乐。来自师父的严格教导,为阿炳奠定了坚实的文化和音乐基础。
阿炳成为小道士后,接受了完整的体系化培养,先上三年私塾,学习传统文化和礼仪,然后修习道教音乐。
阿炳故居
他十岁学鼓,迎寒击石;十二学笛,迎风吹奏,练习呼吸;为练腕力,笛尾先挂铁圈,再挂秤砣;后学二胡、琵琶、三弦等乐器,琴弦血痕不断;在此期间,他还学习了技法繁复的梵音。
1910年,17岁的华彦钧练成二胡绝技“满手花音”,正式登台演奏道教音乐,他少年俊朗,一表人材,嗓音清脆,功底深厚,又多才多艺,深受观众喜爱,被称为“小天师”。
少年不识愁滋味,阿炳是在婶母和师父的关爱中无忧无虑成长的。虽然功课繁巨,教育严厉,音乐却正好投其所好,是他热爱的方向。
因此,青少年阿炳是快乐的,这养成了他直爽、外放、阳光的性格。
当然,这时的小天师阿炳,虽然优秀,但距离艺术大师路途尚远。因为艺术毕竟不能闭门造车,要成为艺术大师,还需要有良好的环境与机会,与各方音乐高手切磋学习、教学相长。
二、风云际会,博采众家之长
阿炳成长的同时,无锡也在由一个低调朴实的小县城,向工业城市高速迈进。经济高速发展,促进了音乐文化产业的交流和繁荣。民间艺术大师们的风云际会,也为阿炳在艺术之路上的成长,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1892年,李鸿章幕僚杨宗濂、杨宗瀚丁母忧回乡。1895年,阿炳出生后的两年,杨氏兄弟建成业勤纱厂,近代工商业从此在无锡兴起。
请读者们一定记住这个杨家,因为他们不仅开启了无锡的工商业繁荣,留下了今天的鼋头渚景区——杨氏花园,培育了杨荫榆(中国首位女子大学校长)、杨荫浏(中央音乐学院教授)、杨绛(文学家、钱钟书夫人)等文学家、艺术家。同时,杨荫浏教授还与阿炳是一生师友,也是他使阿炳的艺术成果得以保存。
1911年,18岁的小天师阿炳受邀到杨家执教12岁的杨荫浏,教授其《三六》、《四合》等一些经典乐曲的弹法。从此,两人结下不解之缘。
到抗日战争前,无锡工业产值已位居全国第三,仅列上海、广州之后,成为中国民族工商业的发祥地和全国区域经济中心之一,工商实业兴旺也带动了城市各领域的繁荣发展,无锡获得了“小上海”的美誉。
经济繁荣,工商兴旺,道教法事需求极大,这促进了无锡道乐事业空前发展,人才济济,出现“五个档”、“八兄弟”、“十不拆”等知名道乐班社。而阿炳与十不拆非常相熟,从他们身上汲取了很多技巧。
十不拆又名十个党,是十位道乐艺术家的总称。其中擅三弦的尤墨坪(火神殿)、擅琵琶的王云坡(灵官殿)与阿炳同出于洞虚宫。因此,洞虚宫是十不拆主要活动地点之一。
据火神殿尤墨坪之子尤武忠回忆,每当火神殿举行道教法事,阿炳也常常来参加。他几乎每个位置都可以坐,也对十不拆各自的技艺非常熟悉。
阿炳痴迷音乐,不拘道俗。为了学好琴曲《三六》,他就曾经先后拜访十八位琴师。
技术精湛的阿炳,20岁出头已经被尊为民间二胡两大宗师之一。
而他也曾向并称的另一位宗师周少梅,学习《龙船》。对其“一口气弹到十三只龙船,每只龙船后都夹有‘丝春(即锣鼓打击声)’”敬佩不已。
也是通过周少梅,1918年,阿炳与“学院二胡”杰出代表,后任职北京大学音乐传习所的刘天华互相交流二胡演技巧。
刘天华
正当敏而好学的阿炳,博采众家之长,音乐技艺日臻成熟之际,阿炳的师父也是亲生父亲华清和去世。去世前,父亲向阿炳告知了其身世,同时安排他成为雷尊殿当家大道士。
一个痴迷音乐的艺术家,面临亲人的骤得骤失、悲喜交加,又突登高位,执掌繁剧的道教事务。未来应何去何从,25岁的阿炳迷茫了。
三、孤身走过暗巷,对峙过绝望,用音乐折服命运
往日痴迷的音乐,突然不香了,没有师父的监管,迷茫的“高富帅”青年阿炳在损友陪伴下,开始寻求新的 *** 。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阿炳二十余年勤学苦练,遍访名师,才把音乐技艺锻炼得炉火纯青,并且成为千年名观一殿之长。
可几年时间,阿炳就学会了逛窑子抽大烟,败光了父亲留下来的积蓄,最终被正一教开除道籍,离开了洞虚宫。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可生活并没有轻易放过阿炳,1928年,感染梅毒的他,因眼疾无钱治疗,双目失明。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昔日损友,已弃华彦钧如敝履。离开自幼生长的洞虚宫,形单影只、双目失明的阿炳,此时真的万念俱灰。
然而生活总得继续。过去的爱好,已成为唯一的谋生手段,阿炳怀抱二胡、琵琶,开始了他的街头艺人生涯。
昔日华彦钧,是风流才俊的道教授箓天师,官宦富商堂上客,弹奏的多是阳春白雪;
而今天的瞎子阿炳,卖艺街头,要用琴音打动的却是文化知识有限的普罗大众,村妇顽童。
为了生存,阿炳舍弃了道乐的亮丽浮华,抛下了梵音的繁复技法,他的乐曲增加了很多人间烟火,乡土风情。
阿炳拉二胡,轻轻重重,快快慢慢,热热闹闹,各个指音如人说话。他可以用乐器模仿鸡鸣犬吠,四方口音,男女交谈,老少欢笑。
阿炳他还用说唱的形式,将时事新闻、民间轶事和爱国情怀编入他的表演。比如一二八事变,他就将十九路军英勇抗击日寇的英勇事迹栩栩如生的演绎出来。
曾经万众瞩目,放荡无羁,也曾经神嫌鬼弃,万念俱灰。生活的磨砺、底层群众的洗礼,终于使阿炳铅华尽去,脱胎换骨。无名乐曲《自来腔》,也就是《二泉映月》,就是创作于此时。
1933年,阿炳因高超技艺受邀赴上海昆曲社担任琴师,还参与了电影《七重天》的拍摄,本色出演片中盲人。
1937年,八一三事变,中日百万军队进行了淞沪会战,阿炳因战火滞留上海。两年后,不愿屈身日寇的阿炳,辗转返回无锡老家,开始了他人生最落寞,也是艺术更高峰的阶段。
四、已是天涯沦落人,唯有二胡诉心音
1939年,46岁的阿炳从上海返回无锡。
此时,半个神州已经陆沉日寇之手,日寇嚣张肆虐,汪伪为虎作伥,离乱之世,亡国之人,阿炳唯有苦中作乐。
他每天上午在茶馆喝茶,了解新闻时事,搜集素材,构思创作,下午则在崇安寺前茶馆门口,说唱新闻,弹奏音乐。也许,阿炳就是中国最早的音乐说唱脱口秀吧。
有时,阿炳也在养女的搀扶下,到学生兼好友,后来的南京师范音乐系教授黎松寿家谈天说地,交流音乐。高兴时,阿炳会让黎松寿演奏学自刘天华的《独弦操》,听了至少有20次。只是可惜,刘天华已英年早逝。
黎松寿和夫人
而寂静的夜晚,阿炳则常常在天下第二泉——惠山泉的二泉亭内,独奏二胡。月满之日,月峦水,水怀月,同辉水韵,佳景天成。
此时阿炳独坐凉亭,回想此生繁华如云烟过眼,试看家国天下犹金瓯残破。一声胡琴,如悠悠叹息。这时,阿炳最喜弹奏的就是其创作的一首“自来腔”,即无名之曲。
1947年,阿炳因肺病吐血,从此不再卖艺,在家修理乐器艰难度日。
1950年,黎松寿向其师父二胡名家储师竹演奏了这首“自来腔”,惊为神曲。并向中央音乐学院教授杨荫浏作了推荐。
1950年9月2日,杨荫浏与中央音乐学院其他几位教授一起,进行了音乐学界“20世纪最重要的田野调查”,对阿炳的录音采访。
杨荫浏
此次录音,录取了阿炳二胡曲《自来腔》、《听松》、《寒春风曲》和琵琶曲《大浪淘沙》、《龙船》和《昭君出塞》。
录制无名曲《自来腔》时,杨教授得知阿炳常在惠山泉池旁独自演奏,就建议将其取名为《二泉印月》,又因无锡有映山河,更名为《二泉映月》,这就是世界名曲《二泉映月》的命名由来。
录制之中,阿炳半是谦虚,半是自嘲说他是“叫花子胡琴,油腔花调,由原来的满手花音改为半手花音,已逊色不少了”。
录制结束,阿炳又与亦徒亦友杨荫浏教授合奏一曲《三六》。此次演奏,阿炳仿佛自知时日无多,极尽所能,运弓好比水中鱼,指风犹如采花蜂,在琴上弹出各种花腔变化。
一曲演罢,阿炳痛快淋漓,感叹“可惜我们不容易见面啊!”
杨荫济教授回京后,中央音乐学院民乐系委托黎松寿向阿炳发来邀请,请其到校任教,阿炳已病重无力应聘。
1950年12月4日,民间音乐演奏家华彦钧先生——瞎子阿炳与世长辞。
与其一起随风而逝的,还有他创作的近270首乐曲。
阿炳的一生,历尽晚清、民国、汪伪、新中国的时代变迁,看上海、无锡新工业城市几十年中崛起,又在战火硝烟中焚没、重建。
而他自己的一生也波澜起伏,悲喜交加,犹如一出戏剧。
大幕落时,又回想起那位未留下姓名的英国艺术家的评价:“中国的贝多芬!中国的《命运》!”
《二泉映月》之所以能成为世界名曲,也许就因为他浓缩了一个艺术家和一个时代的命运吧。
十不拆还包括南鼓王朱勤甫、古琴家阚献之、水濂道院王士贤(二胡)、伍鼎初(鼓板)、铁索观谢濂山(笛)、泰伯庙田琴初(云锣)、赵锡钧(托音二胡、飞钹)等,几乎包含了道乐的所有乐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