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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3年哈尔滨马迭尔事件

中国历史1年前 (2023-10-17)670

1933年8月26日，法国驻华全权公使韦礼敦收到了来自哈尔滨总领事馆领事雷诺的一份紧急报告：

1933年8月26日

法国驻哈尔滨领事雷诺先生

致法兰西共和国驻华全权公使韦礼敦阁下

北平

西蒙卡斯普先生绑架案件

绑架案件正像我在昨日电报中呈报阁下的那样，又一个新的名字载入了遭绑架的受害者名单之列。案件尤为严重的是，这次受害者是一位法国公民西蒙卡斯普先生，一位天才的音乐工作者，哈尔滨最知名人士之一约瑟夫卡斯普的儿子。

这次胆大妄为的绑架案件发生在24日晚上。当时，这位年轻人正用自己的汽车，送和他一起唱歌的女友回家。5个绑匪趁强烈暴雨时机，挤入车内袭击了他，并把他制服。这些绑匪全是白种人，很可能是俄国人……

绑匪把其他人拉出汽车，带卡斯普到等候的一辆汽车里，他们宣称索要赎金数目为30万日元。这一绑架案件肯定是经过一些人长期策划的，这些人曾跟踪卡斯普先生。卡斯普先生本应在后天去大连。

受害者的身份，他的法国国籍，使当局感到震惊，遗憾的是，他们似乎无法有效保证严惩绑匪的行径。

从我得知这一绑架案件时起，我就立即向警察当局进行必要的交涉。他们向我表达了他们对这一不幸案件的种种看法，并且答应提供种种协作，搜查到罪犯，使受害者获救。我也访问了受害者的父亲，他因为这一不幸消息而遭受到极大的打击，身体状况相当不好，他周围的人已无法对他隐瞒这件事。

这封如今保存在法国外交部档案中的电报中记述了1933年（民国22年）8月24日午夜发生在哈尔滨的一起绑架案件。

法国驻哈尔滨总领事馆（现哈尔滨南岗区39号，第69中学）

法国驻哈尔滨总领事雷诺

法国驻哈尔滨副领事尚邦，他在绑架案期间受命直接负责各项相关事务。

当晚，人称小卡斯普的一名24岁钢琴演奏家用自己的车送女友莉季娅切尔涅茨卡娅回家。行至面包街（今红专街）109号门前时，车门刚刚打开，从角落中就突然蹿出一伙绑匪，其中一人强行挤入车内，用手枪顶住司机的头部，另外几名绑匪也随后钻入车内，用布蒙住司机眼睛，同时控制住小卡斯普。绑匪将司机推开，控制住方向盘，迅速发动汽车离开现场。小卡斯普和切尔涅茨卡娅被挟持在后座中间。

汽车到达一处偏僻小路后，绑匪将司机和切尔涅茨卡娅推出车外，让他们转告小卡斯普的父亲：准备30万日元赎金，如不交钱，或是报告警察，小卡斯普将会立即丧命。

之后汽车驶离，不久后绑匪带着已经被捆绑的小卡斯普转移到另一辆车上，消失在了夜色中。

显然，这是一起有预谋、精心策划、行动迅速的绑架行动。

小卡斯普与女友切尔涅茨卡娅。她也是犹太人，曾在柏林学习音乐。尽管比小卡斯普大数岁，还是生过孩子的有夫之妇，却仍然令小卡斯普为之倾倒。

绑架发生地

1933年的哈尔滨，先后发生多达十余起绑架案，受害者中既有外国人也有中国人。这时期的哈尔滨，被当地人称之为“恐怖时期”。小卡斯普绑架事件也是当中之一，同时也是影响更大的一案。

绑匪索要的30万日元赎金，依照当时汇率，约合10万美元，不仅是一个巨额数目，更是此前绑架案从未有过的赎金额度。

小卡斯普案件之所以如此引人关注，除去他是一名法国籍知名钢琴演奏家外，跟他的父亲身份有直接关系。

案发后，哈尔滨当地各家报纸对此的报道。

约瑟夫卡斯普（下文皆写为：老卡斯普）是当时哈尔滨首屈一指的富豪，其产业包括哈市大部分影剧院，不过最有名的还要属本地知名度更高、最豪华的旅馆——马迭尔旅馆。

老卡斯普是一名俄裔犹太人，早年曾作为一名骑兵参加过日俄战争。战争结束后不久，因无法忍受国内遭受到的迫害，举家迁移到中国哈尔滨定居，成为一名无国籍人士。

起初他依靠开设一家小钟表修理店为生，之后又做起珠宝生意，赚到了之一桶金。很快他依靠精明的头脑，生意越做越大，成为了远东最著名的珠宝商之一。

20世纪初的哈尔滨，当时道里区的中国大街（今中央大街）刚刚形成，还没有能够成为地标性的建筑。

老卡斯普以极具前瞻性的眼光，预见到哈尔滨未来的发展，必将成为远东一座国际化都会，于是他拿出自己的积蓄，同时多方筹集资金，筹建一座新的旅馆。他专门聘请当时俄国著名的设计师，并为此选购欧美顶级的建筑材料。

旅馆于1906年开始建设，到1913年正式开业。

这是一座兼具当时更流行的新艺术运动风格、法式经典建筑风格于一体的旅馆。其外观雍容典雅，建筑内高顶梁架，各式彩色玻璃门窗，抛光花岗岩大理石地面，装修兼具了古典风格与现代设计。

装修精致的高级客房自然是标配，此外还有豪华典雅风格各异的宴会厅、餐厅、咖啡厅、舞厅、酒吧，和高档台球厅、冬季温室花园、夏季植物园等，以及一座可容纳数百人的豪华影剧院。

20世纪初的中国东北。图中满洲里到海参崴的铁路线即是有名的“中东铁路”。从长春到大连的铁路线就是日本方面记述中经常提到的“南满铁路”。

20世纪初的哈尔滨中央大街

位于中央大街最繁华地段的马迭尔旅馆（左）

马迭尔旅馆

马迭尔电影院的招牌

除去硬件设施外，老卡斯普的经营理念和服务管理也标准颇高。他将这里定位成 *** 旅馆、餐饮、娱乐不同产业相互依存的高档之所。

餐厅给宾客上菜必须做到夏季凉菜冰凉、冬季热菜滚热。尤其冬季盛菜的盘子要先经过火烤，并且配上隔热白色手巾。

影剧院则有供贵宾使用的休息室，一条专门出入的通道连接剧场。

在此住宿的宾客能够享受到火车站免费接送的服务，另外还可以通过旅馆订购演出、车票。旅馆还设有洗衣房提供专门服务。

在当时传媒刚刚起步的哈尔滨，几乎所有有影响力的报刊都刊登过旅馆的广告。

老卡斯普对这座新旅馆寄予厚望，将其命名为“модерн”（中译：马迭尔），意思是：摩登、现代、时髦的。这座旅馆一建成就成为中国大街最显眼的建筑。

“马迭尔一定会风流一百年！”据说这是老卡斯普亲口所说，并留传至今的一句话。

在他的用心经营下，马迭尔声誉日隆，很快就成为远东最著名的旅馆之一，成为许多达官显贵、社会名流途经此地时下榻的首选。

马迭尔宴会厅

1926年7月22日，著名学者胡适途经哈尔滨时下榻马迭尔，并在会客大厅发表了一番演讲。

1929年5月16日，孙中山夫人宋庆龄结束访苏行程回国，途经哈尔滨，下榻马迭尔旅馆。这是她在旅馆外花园留影。几天后，上海文化界知名人士20余人也曾到马迭尔旅馆休息。

马迭尔旅馆三层137房间的休息室（今315房间），当年宋庆龄就是住在这里。

值得一提的是，此时的老卡斯普尽管已经是一名富豪，自己却还是住在旅馆地下室的一个小房间里，面积不大且阴冷潮湿。

人贵是非多，成为哈尔滨著名人物的老卡斯普也面临一些似乎对其不那么有利的传闻。

此时的俄国已经建立起苏维埃政权，那些流亡哈尔滨的白俄社群中流传着说法：老卡斯普为俄国的新统治者服务，为其倒卖从沙俄皇室流出的珠宝。

为此，拥有敏锐嗅觉的老卡斯普采取了一系列防范措施。他住宿的旅馆地下室窗户安装了坚固的铁栅栏，同时雇了两名保镖时刻跟随自己。

1929年，他在巴黎求学的两个儿子都获得了法国国籍。随即，他将马迭尔的产权过户到了儿子名下。

1931年9月，日军在辽宁沈阳挑起事端，随即开始武力吞并中国东北地区。

当1932年2月5日，日军开进哈尔滨时，马迭尔旅馆塔楼顶端飘扬的是一面法国国旗，这就使得日军不敢对这里实施任何强制措施。

这也是本文开始，为何小卡斯普被绑架案会惊动法国驻华公使的原因。

9月13日，雷诺又发出一份电报，建议采取解救行动前，需要与驻哈尔滨的日本军政当局充分沟通，在其配合下进行营救。

第二天，法国外交部亚洲事务分局就回电指示，要其参考此前一名英国侨民被绑架并成功获救的先例，咨询相关方面。

19日，在另一份回电中，外交部又指示要与哈尔滨当地警方、日本当局通过各种方式（包括私人途径）达成共识，获得其配合。

然而就在27日，小卡斯普被绑架后的1个月零3天，老卡斯普收到了儿子写来之一封求救信。

在信中，小卡斯普诉说了自己被绑匪虐待的情况，恳求家人拯救自己。

就在老卡斯普收到儿子求救信的几乎同一时间，来自绑匪的威胁信也一并送到，跟随信件一起的还有小卡斯普的一只耳朵。信上说如果再收不到赎金，就将接着寄去眼珠、手指。

30日，法国外交部直接致电东京，请求日本方面帮助营救，并承诺会对日方的协助给予特别奖励。

同日，住在巴黎的小卡斯普母亲，已经入籍法国的卡斯普夫人面见了外交部亚洲事务分局局长克斯梅，请求给予帮助。她表示尽管老卡斯普在哈尔滨拥有大量房产，却没有足够的现金来支付赎金。

卡斯普夫人和老卡斯普

由于法国当局此时并未承认日本扶植建立的“满洲国”（1932年3月宣告建政），因此所有“外交”途径的交涉均通过与日本当局进行，而日方表现的态度则是各种推诿、搪塞，表示日本方面只能对日方国民、侨民负责，而其他国家在东北地区的人员问题则属于“满洲国”事务。

在这种错综复杂的政治背景下，法国方面根本无法实施及时、有效的解救措施。

这个时候，雷诺已经通过各种方式了解到了绑架小卡斯普的匪徒的一些信息情报：可能参与绑架的9名人员姓名、其聚会地点等。

最重要的是，实施此次绑架案的团伙背后的组织也已经浮出水面——俄国法西斯党（后文中会详细介绍该组织情况）。

大量情报显示，这个组织很多人正在为日本方面的情报单位服务，提供各种关于苏联方面、以及在华俄国人的活动信息。

通过雇佣 *** 调查，雷诺逐步掌握了绑匪身份、关押人质地点等信息。

然而，日本当局管控下的哈尔滨警方不仅没有采取任何相应行动，以求解救人质，反而将一些提供绑架案信息的人逮捕。

这就让人免不了怀疑，实际上警方有人也参与了绑架犯罪活动。甚至这次绑架案背后，不排除还有更深层次的政治背景。

日本扶植的“满洲国”控制范围和日本及其侵占的中国殖民地位置示意图

“满洲国”哈尔滨警察厅旧址

雷诺通过掌握的一系列情况，做出了比较合理、准确的推断，但是却无法采取有效的行动。

这期间，外界对小卡斯普的情况大部分由他的求救信得以了解。

绑匪每次会预先打一个 *** 通知其家人，然后将他的信放到马迭尔旅馆公用洗手间镜子后面。

10月22日，小卡斯普在写给父亲的求救信中充满了痛苦、恐惧以及对老卡斯普没有及时解救的怨恨。信中还有一些信息，诸如：绑匪同意将赎金分为两笔支付。此外，信中内容显示绑匪对老卡斯普与警方联系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老卡斯普收到信后，自然十分焦急，却又无法与儿子取得联系，情急中，想到借助报纸的渠道。

于是在10月30日，他在一份哈尔滨的俄文报纸上刊登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在信中，老卡斯普表示“你非常清楚，在我的一生中，我从来没有现金，却总是有些债务。”

当然这不代表老卡斯普是一位吝啬冷血的父亲。他详细说明了近年来生意的不景气以及自己想方设法采取的应对，实际上这是在告诉绑匪自己无法很快筹集出足够赎金。

事实上，老卡斯普在小卡斯普的成长道路上倾注了大量心血，童年时代就请来老师教授他英语、德语，他在后者十岁那年发现其对音乐有天分和兴趣后，就请来名师进行指导，并且在老师建议下送他去巴黎的音乐学院学习。

小卡斯普也不负厚望，获得了专业人士的一致好评，并且在各地演出中收到热烈反响。

老卡斯普也因此对自己这个前途无量的儿子感到非常自豪。

小卡斯普与父亲

小卡斯普在当时被认为是一位钢琴演奏明日之星。他1909年出生于哈尔滨，17岁赴法国巴黎学习音乐，据说还未毕业就在首场演出中受到业内高度赞誉。

哈尔滨俄文报纸对小卡斯普的表演报道

1933年1月24日，哈尔滨俄文报纸《霞光报》刊登的小卡斯普在马迭尔旅馆钢琴演奏的广告（左上）。

小卡斯普在日本钢琴独奏会的宣传报道

11月2日，雷诺在致韦礼敦的报告中用自己了解到的一系列情报证明了哈尔滨警方一些人与绑匪之间的同谋关系。此外，再次表达了对日本当局的怀疑和不信任。

同日，小卡斯普的第四封求救信送来，信中内容表示绑匪同意再次将赎金首笔降低额度。此时绑匪明显对于老卡斯普态度不满，将小卡斯普另一只耳朵也割下。

由于环境所迫，雷诺必须为自己雇佣的 *** 寻求官方支持，于是他特地求助于时任日本关东军驻哈尔滨特务机关长的小松原道太郎，尽管他对于日本方面已经极度不信任。

小松原满口答应提供支援。

日本关东军下辖的特务机关遍布东北各地主要城市。哈尔滨特务机关设立于1917年2月，专门从事对俄情报工作。

小松原道太郎（1886—1940） 1905年陆军士官学校（18期）毕业。1906年6月步兵34联队步兵少尉。1909—1910年被派遣至沙俄学习俄语，回国后调入参谋本部。1914年参加对德国的青岛战役。1915年12月，陆军大学毕业（27期）。后担任步兵34联队大队长、参谋本部员、本部付等职务，业务专门针对苏联方向。还曾担任驻苏大使馆武官辅佐、陆大教官、步兵57联队长等职。之后被派往哈尔滨担任关东军驻当地特务机关长。1934年8月，晋升为陆军少将。随后调回陆军参谋本部，再出任步兵第8旅团长、近卫师团第1旅团长等。1937年11月晋升中将。1938年7月，被任命为屯驻海拉尔的第23师团长。1939年对苏军的诺门坎战役中，23师团遭遇毁灭性打击。11月，调任关东军司令部闲职。1940年1月编入预备役。10月因胃癌病死。近些年来，一些学者通过查阅资料认为他极有可能曾为苏联方面担任间谍。

11月初，警方根据线报，逮捕了一名嫌犯，但是月中又以证据不足为由将其释放。

法国领事馆很快意识到如果继续拖延下去，解救被绑架者的希望将会愈加渺茫。于是，他们雇了一名叫戈罗别夫的 *** 参加破案。

这之后，案件的侦破进展很快有了起色。首先确认了绑匪全部为俄国人，并且将案件与此前两起绑架案联系起来。之后又确定了小卡斯普被藏匿的大致地点范围。

15日，戈罗别夫带领手下找到此前被警方释放的嫌疑人，通过审问确定其就是此次绑架案的参与者。而且还获得了全部参与者的姓名。

尽管已经有过怀疑，但还是令他们惊讶的是，绑匪头目居然就是此前警方负责侦破这次案件的俄籍巡官马尔迪诺夫。这位还曾经专门拜访过老卡斯普和法国领事，信誓旦旦保证要竭尽全力。

16日，戈罗别夫带领手下前往目的地准备解救人质，却扑了个空——小卡斯普已经被转移了。

11月下旬，小卡斯普发出最后一封给父亲的信，当中表示绑匪已经同意降低全部赎金额度。另外，还有一封给母亲和弟弟的信。

这些信中，小卡斯普表达了无比的痛苦、恐惧和绝望，以及对父亲的怨恨和对亲人的思念。

29日，当戈罗别夫获悉绑匪即将出现的地点，准备实施抓捕时，却因为日本宪兵队方面的负责人中村没有命令按计划行动而告吹。此外，这次行动失败的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老卡斯普的 *** 人没有及时提供经费而耽误了时间。

戈罗别夫等人见到了绑匪，但是因为对方火力太猛而无可奈何。他们自己使用的是警方提供的枪支，根本无法顺利射击。而警方（16名俄国籍、日本籍警察）在整个行动中一枪不发。甚至此前被找到并带路的那名俄国嫌犯在交火中都意识到了自身危险，从中村手里抓过一把手枪射击，还击毙了自己的一名同伙。即便如此，警察们只是就地卧倒，坐视绑匪逃脱。

12月2日，通过情报得知小卡斯普已经危在旦夕。于是他们在没有日本当局、警方配合的情况下紧急前往此前了解到的绑匪藏身之处。

然而，为时已晚。小卡斯普已经在11月24日被杀害于哈尔滨郊区一处叫小岭的车站附近。

12月4日，他的尸体被发现。

哈尔滨11月间的夜间气温已经降至零下25—30度。寒冷、不人道的折磨使得小卡斯普被草草掩埋的遗体惨不忍睹。

据事件亲历者万斯白说，小卡斯普的身形已经接近一副骷髅，蓬乱的头发、胡须下是皮肉因冰冻脱落的两颊，包括被割掉的两耳，各个伤口处已经开始腐化。以至于他形容说:“想到他生前遭遇的肉体精神折磨，反而使我感觉释然，因为他可以不再受罪了。绑匪开枪结果他性命的时候，杀人者算是做了唯一一桩善举”。

据说小卡斯普的遗容实在过于悲惨，所以无法按照犹太风俗用白布包裹安葬，而是采用了棺木装殓。老卡斯普曾要求打开棺木，希望看到儿子最后一眼，当看到遗容的一刹那，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12月5日，小卡斯普被安葬在哈尔滨南岗的犹太人公墓。当天，上千人自发参加了送葬，沿途不断有市民加入队伍，包括了犹太人、俄国人、中国人和一些有良知的日本人。

据说这样规模的葬礼在此前的哈尔滨从未有过。

日本当局为了防范引发事端，出动了大量军警和便衣一路监视，还从齐齐哈尔临时调来250名宪兵和当地步兵联队的士兵维持秩序。

人们怀着对一位青年钢琴家的同情和对制造各种恶性事端的绑匪的痛恨，以及对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的社会现实的愤懑，边行进边发出各种咒骂:“打死日本军阀！打死野蛮的畜生！”

这期间，各地音乐界纷纷对小卡斯普的离世表示哀悼、纪念，各种评论普遍认为乐坛失去了一位年轻、有着远大前程的明日之星。这当中也包括了日本国内音乐界的相关人士。

哈尔滨的犹太人公墓

雷诺和法国领事馆在整个绑架案期间已经尽其所能，以至于也获得了美国驻哈总领事的敬意。

从8月26日发出关于绑架案的紧急报告到12月初，法方外交部门关于解救人质的电报达28件。

为抓捕绑匪，法国领事馆求助于此时在哈尔滨的意大利人万斯白，通过他找到铁路警务局的尾井大佐获得帮助。

尾井被万斯白形容是一名“名副其实的君子、满洲国中日本大员中少有的好人之一”。他是铁路警察部门的“高级顾问”，实际上就是真正的负责人。他严禁部下使用酷刑审讯，对属下的日本人、中国人等都一视同仁。他管辖的铁路沿线地区不像其他区域那样各类恶性案件频发。对于日本人自己的任性而为，他经常说:“叫他们回国胡闹去吧”。

很快，在铁路警察的配合下，在逃的绑匪全部被抓获。令人惊讶的是，还在绑匪身上搜出来日本哈尔滨宪兵队签发的通行证，这也坐实了宪兵队与此案有关的猜测。

哈尔滨报纸关于绑架案犯被抓获的报道。文字中显示是铁路警察发挥了主要作用。

人们在哀悼小卡斯普不幸遭遇的同时，也关注着法律对绑架者的惩罚。

“满洲国”当局一开始并不打算通过法庭审理此案，但由于法国领事馆的坚持，以及社会、国际舆论的压力，不得不在日方授意下开庭。

1935年6月7日，哈尔滨地 *** 院才对此案之一次开庭审理。然而，公诉状中却将6名绑匪形容为“爱国者”，同时宣称开枪杀害小卡斯普的绑匪已经死亡，因而审判缺乏法律依据。

这样的审判自然引发了各界激烈抨击。

1936年3月13日，第二次审判迟迟开庭。这次负责审理的是来自中国（伪满）的主审法官。法庭顶住日方压力，依法进行了认真、翔实的调查取证。

经过审理，于6月15日宣判：4名主犯（马尔迪诺夫、山达尔、基里钦科、扎伊采夫）死刑，2名被告科米萨连科（更先被捕提供线索者、也是枪战中击毙同伙者）和别兹鲁奇科无期徒刑。

法庭最后宣布此判决为终审判决，一经“满洲国”更高法院核准，即可在24小时内对死刑犯实施绞刑。

判决宣布后第二天，人们便前往马迭尔旅馆喝酒庆祝，所有关注这起案件的人们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日本人控制下的《哈尔滨时报》判决公布当天就发表评论，攻击判决虚伪，宣称绑匪是“同共产主义斗争的英雄”，应该得到奖赏而不是惩罚。

一个叫“俄罗斯法西斯党”的组织也通过自己的报纸《我们的路》连续发难，攻击中国法官、犹太人及其组织。该党党首罗扎耶夫斯基甚至组织几千名白俄 *** “满洲国”皇帝溥仪，为罪犯鸣冤。

俄罗斯法西斯党 ***

俄罗斯法西斯党在哈尔滨与美国的“全俄法西斯组织”首脑举行会议

俄罗斯法西斯党徒身着黑衫的集体合影

俄罗斯法西斯党在满洲里距离苏联边境约3公里的分部安装了一个彩灯装饰的巨大万字标志，这个标志昼夜点亮，向苏联展示其存在。

康斯坦丁罗扎耶夫斯基（1907—1946）出生于沙俄一个中产阶级家庭，早年曾加入共青团。1925年逃离苏联前往满洲，在哈尔滨学习法律，期间加入法西斯组织。1931年出任俄罗斯法西斯党总书记。1934年与另外一个法西斯组织合并，他成为领导人。二战前他与日本当局合作，试图颠覆布尔什维克政权，但在一些问题上与日本当局产生分歧。他是极端反犹主义分子，曾在各种文章、演说中宣扬其言论。1945年，他在宣称苏联 *** 正在演变为民族主义政权后投降，并发表颂扬斯大林的 *** ，之后他在苏联一家报社工作。1946年被捕，被指控煽动反对苏联的活动、建立反苏组织、与德国日本情报机构合作等。1946年8月，在莫斯科卢比扬卡监狱被处决。2001年，他的遗作《俄罗斯法西斯主义者的最后遗嘱》在俄出版。2010年，俄地 *** 院裁定其著作为极端主义材料。

俄罗斯法西斯党于1931年5月在哈尔滨建立，当时主席是沙俄将军柯西敏，总书记是时年25岁的罗扎耶夫斯基。党员大多为流亡中国东北的白俄极端分子。其组织目标是在俄国实现民族主义革命，推翻苏维埃政权，建立法西斯体制。该党推崇墨索里尼的主张，并使用德国纳粹党的万字符号，结合沙俄双头鹰作为其党徽。该组织还拥有自己的刊物、学校甚至党歌。其党内材料对党徽的含义解释为:“双头鹰象征俄罗斯民族，万字体现同世界各国法西斯运动团结一致”。该党成员经常身着统一的全身黑色服装，行举手礼。当时“满洲国”境内大约有12000名该党追随者。该党与日本当局一直保持密切合作，在中国东北、苏联远东地区从事各种贩毒、绑架、暗杀等工作。日本当局于1938年封闭了其刊物。1940年开始只允许该党小范围活动。由于二战爆发后，苏联方面承认“满洲国”地位，以及与日本签订中立协定，作为交换，1943年强制停止了该党公开活动。

一方面法国领事馆、外国驻哈尔滨使团、犹太人社区、哈尔滨市民对判决结果表示欢迎与支持，另一方面“满洲国”当局、日本方面，以及部分俄国人团体则激烈抨击这次审理。

不久，二审法官就被日方以没有公开的理由解职并逮捕。

1937年1月29日，日本法官主持的第三次审理开庭。

这次法庭将此前判决完全推翻，并且将这些绑匪描述成“为革命运动筹集资金”的“不得以之爱国至情之所举”。

虽然法庭判决书中也承认这次绑架是违背满洲当局“王道乐土之建设”的“天人皆不赦之大罪”，但仍宣布几名罪犯依照所谓“满洲国皇帝”的“大赦令”全部免于起诉。

三审判决一公布，即引发了各界一致谴责。

国际上，包括苏联《真理报》、美国《 *** 》在内的媒体都予以了声讨。

哈尔滨本地，有两份英国人开办的英文报纸也对日本法官的判决提出批判。结果，这两家报纸的主编都被满洲当局驱逐出所控制的“领土”。

实际上，就在案件刚刚破获的1933年底，法国驻哈尔滨领事馆的副领事尚邦便被当局以“有害‘满洲国’安定与秩序”的理由驱逐出境了。

外国外交人员、报业媒体人尚且如此，哈尔滨本地普通民众所处的环境可想而知。人们面对日满当局的打压，只能敢怒而不敢言。

轰动一时的马迭尔绑架案就这样在终审后的一片沉默中结案。

北满特别地区法院（哈尔滨地 *** 院）

“康德四年”（1937）2月3日《盛京时报》滨江特刊整版对马迭尔绑架案终审裁决进行了报道。

晚年的尚邦

不过，日满当局面对国际舆论的压力，也象征性将三名绑匪“驱逐”至大连，另外三人“押送”至边境，以此淡化人们的关注。

几个月后，日本哈尔滨特务机关又秘密将马尔迪诺夫召回，继续为其服务。

本案的6名绑匪分别是:

尼古拉马尔迪诺夫无国籍（俄罗斯人）男 41岁

哈尔滨警察厅特务科巡官；

阿列克谢山达尔无国籍（俄罗斯人）男 43岁

俄文教师；

尼□□□罗基里钦科无国籍（俄罗斯人）男 36岁

商人；

雅科夫扎伊采夫无国籍（俄罗斯人）男 34岁

劳工；

铁阿尼希科米萨连科无国籍（俄罗斯人）男 29岁

机械维修工；

潘铁列蒙别兹鲁奇科无国籍（俄罗斯人）男 43岁

工厂保安。

尽管马迭尔绑架案就这样不明不白结案，但是并没有被人们淡忘。此后的许多年，乃至于进入新世纪的当代，仍然有许多研究者关注并探究其背后的秘密。

如今研究者们普遍认为，这并非一起简单的绑架勒索不成、最终撕票的刑事案件，而是有着复杂的历史背景、人为因素的特殊案件。

下面我们就简单梳理一下案件的历史背景。

早在19世纪末，中国东北就是一块多事之地，并且因为不断发生的政治外交纠纷、军事冲突而为世界关注。

1895年，清日甲午战争结束，根据两国签订的《马关条约》，清 *** 被迫割让辽东半岛给日本。

就在4月17日条约签署当日，沙俄当局出于自身利益考虑，发布声明，劝日本放弃辽东半岛的占领。

作为当时沙俄盟友的法国和德国也随即加入外交交涉，要求日本放弃辽东半岛。

这就是近代史上有名的“三国干涉还辽”事件。

日本眼看着入嘴的肥肉最终被迫吐出，自然很难善罢甘休。自此便将俄国作为当时的头号假想敌，而后也开始了有针对性的军备发展。

而法国也因在事件中的角色，被日本人记上一笔。

1904—1905年在中国东北进行的日俄战争，就是这一事件的后续。这次战争以日本的胜利结束，根据战后协定，日本获得了自长春至大连的铁路控制权，这就是后来在东北近现代史上有名的“南满铁路”。

日本南满铁路株式会社总部。其下辖的“满铁调查本部”是日本在中国最主要的“国策调查机关”，事实上承担着对中国、苏俄的各种情报收集工作，秘密分支机构遍布中国各地。此外，满铁的经营范围还包括矿山、冶炼、港口、电力、畜牧、旅店、航空等众多方面，因此也被称为:“日本在中国的东印度公司”、“殖民会社”。

南满铁路在“满洲国”国都新京（长春）的车站

一战期间，日本抓住时机，利用德国无暇顾及远东的情况，对中国山东胶州湾的德国殖民地发起进攻，一举将其夺占。（相关内容可参见本号另一篇：第三帝国情报巨头轶事-2）

由于日本和法国在一战中处于同一阵营，因而之前的过节也就暂且放下不提了。

然而，前仇未解，又结新怨。

1931年，九一八事变发生，中国国民 *** 向国际联盟控诉日本的非法侵占行径。

国际联盟行政院通过表决，以13票赞成，1票反对（日本）的结果通过要求日本在11月16日撤军的提案。

这一过程中，时任行政院主席的法国外交家白里安为推动提案表决发挥了建设性作用。

对此，蒋介石在其日记中专门对此有积极评价。当然这也令日本方面对国联，尤其是法国 *** 极为不满。

1932年4月21日，由英、法、美、德、意五国代表组成，英国代表李顿伯爵任团长的国际联盟调查团（李顿调查团）抵达中国东北，对中国提出的日本在东北地区侵略起诉进行实地调查。

调查团于2月3日从巴黎出发，先前往日本，后于3月14日到达中国上海。

5月9日，调查团一行抵达哈尔滨，成员下榻地点正是马迭尔旅馆。

尽管日方采取各种措施，阻挠、妨碍调查，但仍然无法阻止调查团通过各种方式掌握了真实情况。

值得一提的是，调查团曾经要求会见正在黑龙江领导抗日作战的马占山将军，但未获日方同意。马占山秘密派遣的使者也曾试图前往马迭尔旅馆与调查团联系，但被日方发现并逮捕。最终另一名使者在美国驻哈尔滨领事馆见到了调查团成员。

10月2日，《李顿报告书》在日内瓦、东京、南京同时公布。

这份139页，附有14幅地图，此后又加入一卷280页“补充文件”的调查报告尽管因其政治背景、时代条件限制未尽完善，但还是比较公允的陈述了日方侵占中国东北的事实，以及当地中国人对“满洲国”是日方殖民工具的清醒认识。

李顿调查团抵达东北后与日本关东军合影。调查团由英国外交官李顿伯爵、美国一战欧洲运输司令麦考伊少将、法国前驻华部队参谋长克劳德中将、德国专家希尼博士、意大利前驻德公使马克提伯爵组成。

马占山（1885—1950）字秀芳，东北军将领。祖籍直隶遵化丰润（今唐山丰润区），出生于奉天怀德县（今吉林公主岭市）。自幼家贫，为地主家放牧时学得精湛骑术，后又于蒙族牧民处学会骑马射击。1903年因遭受地主敲诈，落草为寇。1905年日俄战争结束后接受当地县衙收编，成为地方保安队成员。1908年，所在保安队被改编为正规军。1911年，投靠洮南镇守使张作霖把兄弟吴俊升，被提升为连长。1925年，升任骑兵旅长，参加第二次直奉战争。奉军少壮派将领郭松龄举兵反奉失败，他最终率部活捉郭松龄夫妇，因功升任骑兵师长、军长。1930年，担任黑河警备司令，下辖10个县的防务。九一八事变后，他在齐齐哈尔 *** 黑龙江省 *** 主席，率部抵抗日军。他指挥的嫩江铁路桥抗战（江桥抗战）闻名一时，受到全国赞誉。日军展开诱降，面对压力，于1932年2月投降日本，其后出任黑龙江“省长”、“满洲国军政部长”等职，并参与“满洲国”成立相关事宜。这期间，他暗中筹措物资，4月从齐齐哈尔出逃，抵达黑河，再次通电抗日，宣布成立东北救国抗日联军。此后一度进攻哈尔滨，但因友军叛变而失败。1932年底，流亡苏联境内。1933年6月借道欧洲回国，被任命为国民 *** 军事委员闲职，后寓居天津租界。1937年七七事变后，被任命为东北挺进军司令，指挥所部骑兵与日军多次较量，被对手称为“东洋拿破仑”。1939年赴重庆，途经陕北时，因打猎意外受伤，被送往延安抢救，期间受到 *** 高层探望并开会欢迎。1940年，遥领黑龙江省 *** 主席一职。1945年担任国民 *** 东北行营政委会委员闲职，后寓居北平。1946年被委任为东北保安司令部副司令，但无任何实权。1948年称病辞职，回北平居住。同年底为推动北平和平谈判积极努力。1950年11月29日，因肺癌于生日前一天在北京去世。30年代曾在上海出版个人口述记《东北义勇军的活跃》。

1932年11月11日，法国驻华大使韦礼敦公开表示，在国联未能解决中国东北问题办法之前，法国决不单独承认“满洲国”。

1933年2月24日，国联大会对报告书进行表决，最终以42票赞成、1票反对（日本）、1票弃权（泰国）的结果通过了该报告内容。

3月28日，日本宣布退出国联。

万斯白在自己的著作《日本间谍》中披露，他在哈尔滨的日本上司对他说:

“国联调查团的报告让很多人丢了官…… 东京有人将国联的不公裁判归咎于满洲的日本机构，指责他们不能阻止调查团与当地人会见以及通信。……国联是由共济主义者和犹太主义者、法国与英国组织。他们都是沆瀣一气。…… 从今天起，共济社员、犹太人以及同情他们的人，无论是谁，在满洲都不得有一刻安宁。必须间接地使他们受迫害、遭刑辱、吃尽苦头，不得休息。…… 从明天起，我们就要发起进攻……对于犹太富人，须天天绑架勒索，赎款不像我前任那样只索要微小数目，而是要大笔巨款……从今以后，将有一场争斗，没有他们的存身之地……”

万斯白还说，他在1933年5月间就听说了上级有想要绑架老卡斯普的计划，但是由于目标防范太严，难以下手。但是，对于经常与女友外出游玩的小卡斯普，机会就比较多了。

阿姆莱托万斯白（1884—1943）意大利籍多重间谍。出生于意大利一个公务员家庭，母亲是一名教师。他自称22岁时前往墨西哥参加当地革命战争。后游历美国、南美、澳大利亚、越南、中国。他还自称到过 *** 、蒙古和西伯利亚。一战期间他曾为协约国在远东搜集情报。在海参崴，他遇到了一名俄国女贵族，并与之结婚。1920年他来到哈尔滨，为奉系军阀张作霖工作。意大利 *** 指控他走私武器和毒品，对他发出逮捕令。为避免抓捕，他在1924年加入中国国籍。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因受到日本当局胁迫，同意为其工作。1936年，他逃往上海，次年移居菲律宾。1938年他的《日本在华间谍活动》一书在伦敦出版，一时成为畅销书。日军占领菲律宾后他躲藏起来，但在1943年被捕，随即被杀。

万斯白的《日本间谍》（各版本中译名略有不同）。书中他通过在中国的见闻、经历，翔实记录了日本在中国东北地区的各种秘密行动，并且在书中对中国军民抗日活动给予高度评价。同时许多叙述也表明他曾暗中对抗日活动提供了帮助。该书有多个中译版本，具有很高可读性和参考价值。

美国夏威夷大学历史学教授约翰斯蒂芬在1971年偶然在旧杂志上看到一篇关于俄国法西斯党在哈尔滨活动的文章，他由此对这一课题产生了浓厚兴趣。经过数年调查，他查阅了英、德、日和本国资料，还曾赴苏联走访了相关历史见证人，最终通过掌握的资料写成了《俄国法西斯分子：1925—1945年流放中的悲惨事件与闹剧》一书。书中对马迭尔旅馆绑架案有约7000字的记述。斯蒂芬认为，绑架案的策划者就是日本宪兵队的官员，但是由于时间久远，已经难以得知具体下命令的人是谁了。

斯蒂芬关于俄罗斯法西斯党的著作，中文编译版，1989年8月出版。

日本《读卖新闻》记者砂村哲也童年曾在哈尔滨生活，日本战败投降那年他14岁。后来他在大学所学专业就是法语，因此他对马迭尔旅馆绑架案也有很长的调查。此外，他还在1988年7月到哈尔滨，采访了依然居住在这里的绑匪山达尔。那时，山达尔已经96岁高龄，之前曾是一座东正教教堂的负责人。砂村通过调查走访，也认为绑架案的幕后策划者就是日本特务机关。

另有中国、法国学者对此案的研究调查，皆得出结论这一案件的幕后动因是日本方面对于法国的政治报复。此外，对于老卡斯普拥有的巨额财富的觊觎，促使对其下手。

不过，日本方面为了洗清自己，便利用在中国东北的俄国移民团体进行这些行动，以保存自己的“体面”。

俄国法西斯党的纲领是推翻俄国的苏维埃制度，建立其设想的法西斯体制。

因此，他们与在中国东北的日本占领当局一拍即合，为反对“赤色威胁”而走到一起。日本当局为其提供幕后支持，任由其在控制区胡作非为。

这也是本篇开始所介绍，当时哈尔滨连续发生绑架案的背景原因。

当然，这些绑架案中或许并非所有都有政治动因，有些也可能就是纯粹的刑事案件，有人借机浑水摸鱼。当然，这也与日本当局统治下混乱的社会环境密不可分。

俄国法西斯党宣称自己绑架杀人是为了筹集资金反对共产主义。在他们眼中，苏联布尔什维克党人中有许多犹太人，而居住在哈尔滨的一些人也是他们的代表或是同情者，直接或间接为其服务。

法西斯党的报刊宣称，老卡斯普在20年代经营的珠宝生意，靠的就是出卖沙俄宫廷的珠宝，而这些珠宝都是布尔什维克交给他用以换取资金。“犹太人间谍出卖了俄国”，这是俄国法西斯党徒们的共识。

老卡斯普为布尔什维克服务（或许确实如此，也或许只是日本人、俄国法西斯党的推测）、马迭尔旅馆主人的法国背景、犹太人身份、巨额财富——这些就构成了绑架案发生的直接缘由。

小卡斯普死后，悲伤的老卡斯普便 *** 出了所有在哈尔滨经营的产业，移居法国，与自己的小儿子和妻子会合，没过多久便去世。

老卡斯普至死也是一位无国籍者。

二战期间，法国当局在德国占领者要求下大量驱逐犹太人。

卡斯普夫人此后的行踪没有任何现存档案可以查询。

西蒙卡斯普的弟弟弗拉基米尔1942年从法国南部的马赛逃亡墨西哥。他是一位建筑设计师，之后在一所大学从事教育工作。1980年，弗拉基米尔成为墨西哥国家建筑设计院院长。1996年去世，享年86岁。

1934年初，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曾到访哈尔滨，当时也住在马迭尔旅馆。时值小卡斯普绑架案刚刚破获，而哈尔滨正处于抢劫、绑票多发的恐怖时期。

斯诺这期间拜访了美国驻哈领事汉森。会谈期间，领事身后居然一直站着两名保安，面前桌子上放着好几支枪。堂堂外交领事都需要这种阵仗保护自己安全，更不要说一般民众了。

斯诺不禁感叹：“哈尔滨成了人间地狱，生命如此不安全的地方，恐怕全世界都少见”。

日本特务机关一手策划的绑架案以及后来的审判，使得在哈尔滨居住的犹太人团体产生了极度不安全感。加之日满统治下的社会动荡，以及三十年代的经济萧条，最终使得在哈尔滨的犹太人定居者陆续离开，约占其总人数的一半。

那些离开的人前往上海或是其他中国城市，甚至还有部分人回到了苏联——尽管此前他们是为了逃离迫害而到的中国。

这些状况却对日本当局策划中的一项方案产生了消极影响。

20世纪上半叶的哈尔滨，远处为索菲亚大教堂，附近就是中央大街。

哈尔滨著名的俄资秋林百货

20世纪初哈尔滨就成为许多俄国人在远东的发展、居住地。十月革命后，大批俄国人逃离本国，侨居国东北地区，哈尔滨成为这些“白俄”更大的聚居地。1932年日军占领哈尔滨时，在这里生活的俄裔居民多达10万。这些人除了带给哈尔滨浓厚的俄国风情外，客观上促进了城市现代化发展，但也带来了许多冲突和问题。

日本占领下的哈尔滨街头

“满洲国”时期的哈尔滨，日本人在宣传中将其塑造成具有国际风貌的“王道乐土”。

1934年，日本钢铁大王鲇川义介提出一个构想，邀请5万德国犹太人前往满洲定居，为当地的发展吸引到大批投资，一方面可以振兴经济，另一方面还能吸引其他国家（如美国）的犹太人也加入。这样，经过这些人的影响，还能够影响西方国家对“满洲国”产生积极的看法。

该构想一经提出，便得到了日本朝野相关人士的积极响应，之后也得到了政界高层的重视。

1938年12月5日，日本内阁应陆军大臣板垣征四郎的要求，召开了有首相近卫文麿、外务大臣有田八郎、海军大臣米内光政、通商产业大臣池田成彬参加的会议，重点讨论了该项方案。

日本人餐饮中的一道美食——河豚，成为了这个方案的代号。

河豚肉味鲜美，却含有剧毒，但若烹饪得当，便是一道美味佳肴。这也是日本人在企图利用犹太人的构想中所持的看法。这项计划也被称为：“河豚计划”。

日本驻哈尔滨领事馆

此时，正值纳粹德国在欧洲驱逐犹太人，而日本当局也与德国签订了《 *** 协定》，初步组建了同盟，并还在进一步谋求更深层次的合作。

因此，这次会议的内容被高度保密。虽然最终一致通过了该方案，但也确定不能以损害与德国关系为前提。

计划的具体负责人是当时担任关东军大连特务机关长的安江仙弘。此人与同时期担任哈尔滨特务机关长的樋口季一郎是陆军士官学校的同届生。而樋口本人也是该计划的鼓吹者。他们早在日本高层关注前就开始了这一构想的推动。

安江之后提出了更为详尽的规划方案，在90页的计划书中提出:先期在中国东北地区建立一个“犹太人居留地”，安置约3万犹太难民，之后逐步扩大建设；而所需费用由美国的犹太人财团承担；其后通过宣传，邀请世界各地犹太人到此访问、投资。

1939年，方案最后确认，日本方面计划最终安置60万犹太人，允许其建立自己的社区、学校、宗教等机构。

而地点经过讨论，被确认在哈尔滨，理由是这里此前就拥有东北亚更大的犹太人社区。

然而，尽管安江不遗余力推进方案实施，亲自走访犹太人团体，与其社区领袖建立友好个人关系，帮助他们解决困难，却还是无法得到犹太人的完全信任。

继1937年12月，在马迭尔旅馆召开之一次远东犹太人团体代表会后（安江与樋口都曾参加），于1938年12月、1939年12月又先后召开数次。

1939年5月，日方还邀请哈尔滨犹太人领袖访问日本。日方对其给予高规格招待，还授予其勋章。

同年11月，东京召开犹太人委员大会，安江作报告称:犹太人情况在满洲很好。

然而，世界犹太人大会主席、美国犹太人大会主席魏斯却公开表示:“犹太人支持日本是一种堕落行为，日本同德国、意大利一样是真正的法西斯国家。”

显然魏斯的态度对于犹太人更具影响力，而他的表态也让“河豚计划”难以再继续下去。

1940年日本与德国、意大利正式结为军事同盟。“河豚计划”也就此无果而终。

安江仙弘（1886—1950）日本陆军“犹太问题专家”。陆军士官学校21期毕业，最终军衔大佐。作为一名俄语专家，一战后曾前往西伯利亚，帮助白俄抵抗苏维埃红军，期间接触到俄国反犹主义思想。1922年回到日本后，致力传播反犹思想。1926年受外务省委派前往巴勒斯坦研究犹太人事务，通过广泛接触各阶层犹太人，逐渐改变了自己的主张。在此期间他还与魏茨曼、本古里安等著名犹太人领袖有过接触。1938年，担任关东军大连特务机关长。1940年被免去职务。1945年在大连被苏军逮捕，后死于位于伯力的监狱。他的儿子安江弘夫后来著有《大连特务机关与梦幻的犹太国家》，较为详细记述了这段历史。

樋口季一郎（1888—1970）日本陆军中将。陆军士官学校21期，陆军大学30期毕业，曾经专攻俄语。1919年曾被派往海参崴、西伯利亚，后在中国东北满洲里地区活动。1925年担任驻波兰使馆武官。1933年担任步兵41联队长。1935年8月，其下属相泽中佐在东京刺杀了陆军军务局长永田铁山，受到影响的他被调往哈尔滨，担任特务机关长。他与安江在此期间合作推动犹太人移民计划。他在多个场合公开批评纳粹德国的犹太人政策，获得犹太团体的认可。他在1938年曾经利用职权帮助部分从德国逃离，经西伯利亚到达满洲的犹太难民，安排其通过“满洲国”抵达上海。后来这条逃亡路线被犹太人称为:“樋口路线”。1942年，派驻札幌指挥东北太平洋地区作战。1945年日本战败前夕，指挥日军在库页岛、南千岛群岛抵抗苏联红军。苏联战后曾要求起诉其为战犯，但在犹太人组织游说下，驻日盟军司令部并未实施逮捕。1970年，死于东京。他被称为是“日本陆军最了解俄国的人”。

尽管马迭尔旅馆绑架案发生在该计划之前，却对此计划实际上起到了破坏作用。这点，日本人也很清楚:

“1933年，哈尔滨犹太人小卡斯普遭到绑架和杀害，于是已经在该市定居的大批犹太人，不再信任日本军队，大批逃往上海，并将这恐怖的事件告诉周围的人……”

这是日本的百科辞典中对案件的记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