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立储之争,如何毁了陆逊?
一场立储之争,如何毁了陆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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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21年,孙吴大祸将至。
这一年,称帝不久的刘备不顾朝臣的劝阻,率倾国之兵出峡,打着“为关羽报仇”的幌子兵进荆州,誓要一路打到建业(今江苏南京)去。而孙吴的大都督吕蒙偏偏又在这时候病故,前线诸军一下子群龙无首。
派谁去总领荆州军务,抵御刘备的兵锋呢?
吕蒙曾经先后向孙权推荐过两个人,在军中崭露头角的陆逊,以及领兵多年、在军中颇有威望的朱然。
孙权选择了前者。对此诸将颇为不服。
刘备围攻坚守夷道的孙桓,陆逊不救;刘备挑衅,陆逊不战。本就年轻的主帅为此更为老将们轻视。然而最终,所谓的“火烧连营七百里”,一场酣畅淋漓的决定性胜利,不仅让刘备狼狈败逃,保了孙吴的周全,更是让军中朝中各种不服闭嘴。
夷陵之战过后6年,在石亭,这次轮到曹休被教做人。孙吴“斩获万余,牛马骡驴车乘万两,军资器械略尽”,而战后不久曹休便羞恨而逝。此后二十多年,曹魏再未敢主动兴兵南下。
陆逊以一人之智,送魏、蜀大败各一,为两国所忌惮,堪称孙吴之柱石。
除了军事上才智过人,在内政方面陆逊也颇为孙吴所倚重,可谓出将入相,无所不能。陈寿修《三国志》,三国各路英豪中除了那些有帝号的,就俩人单列为传:一个是诸葛亮,另一个就是陆逊了。
国有如此神将良相,孙权对陆逊自然是宠爱有加,不仅委以上游的军政大权,甚至刻了自己的印信交给他,让他直接负责与蜀国的交涉。在石亭破魏之后,孙权特别设置了“上大将军”一职授予陆逊。为了表彰陆逊的功绩创立官职,孙权也是没谁了。
只可惜,这段君臣相知的佳话随着一个人的去世,最终还是转了弯。
公元241年,大皇帝孙权的太子孙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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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代中国,嫡长子继承是传统。
孙权称王的时候,并没有立后,所以诸子只论长幼,不论嫡庶。公元238年,已是大皇帝的孙权死了一个妃子,孙权哀痛至极,便追封了这个妃子为皇后,即步皇后。然而步皇后本人却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孙鲁班、孙鲁育。
孙鲁班,字大虎,最初嫁给了周瑜的儿子周循,后改嫁全琮,故又称全公主。
孙鲁育,字小虎,是朱据的妻子,故又称朱公主。
女孩子是没办法被立为皇储的,所以自孙权称王,到后面称帝,这太子的位子便一直是长子孙登来坐。
现在太子死了,该立谁好呢?
此时孙权诸子之中,年龄最长的便是孙权的第三子,孙和。
按照立嫡以长的原则,孙和顺理成章地被立为太子。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在立孙和为太子之后不久,大皇帝孙权在群臣的要求下将四子孙霸立为鲁王。
一个立储,一个立王,尊卑确定了,按理说这是好事。但诡异的是,虽然尊卑有别,待遇却相差无几:孙权对孙霸“宠爱崇特,与和无殊”。以致和、霸兄弟二人仍像之前那样“同宫室,礼秩未分”。
大臣们按捺不住了,纷纷向孙权进言,认为太子和鲁王毕竟尊卑不同,礼仪上应该有所体现。于是二人分别迁宫,各置幕僚。
这下总算“分礼秩”了。地位上,孙和陡然尊贵无比,而孙霸却一落千丈。有的大臣甚至提出要让孙霸出镇地方,以固孙和之位,孙权没有同意。对此,孙霸心里却打翻了五味瓶:要不是我那个哥哥孙和,我何至于此?
二宫之争,不可避免地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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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鲁王孙霸一派气势汹汹,朝中一干大臣自然是看不过去。毕竟长幼有分,尊卑有分,你孙霸只是个王侯,有什么资格跟太子较劲呢?孙霸当然不甘示弱,广交宾客党羽。于是孙吴的朝廷围绕这二宫之争,便分化成两派:
太子孙和那边,有丞相顾雍之子顾谭、朱公主的夫君朱据、太子太傅吾粲等人。
鲁王孙霸那边,则有淮泗宿将步骘、吕岱,以及全公主的夫君全琮等人。
两派依仗各自的势力,在孙吴朝中倾轧。尤其鲁王一派跃跃欲试,经常借机对太子一党发难。
除了党羽跑前跑后,孙霸阵营还有一个最得力的帮手:全公主孙鲁班。
原来孙鲁班与孙和的母亲王夫人素来不睦。孙和被立为太子时,孙鲁班便满心不高兴,多次在其父孙权面前诋毁王夫人,借此打击孙和在皇帝心中的形象。她甚至还想拉其妹朱公主孙鲁育上船,然而朱公主因其夫朱据支持太子孙和,便拒绝了姐姐。于是姐妹俩也生嫌隙。
有一次孙权生病,不能去宗庙祭祀,于是派孙和代替。由于孙和太子妃的叔叔张休住所邻近宗庙,孙和便应邀前往一会。
孙鲁班得知此事后,便向孙权进谗,说太子没有去宗庙,而是去妃子娘家“谋大事”。又说孙权生病的时候,孙和的母亲王夫人“有喜色”。孙权闻之大怒。王夫人竟因此事忧愁而死,孙和也不像以前那样受皇帝爸爸待见了,整日担心被废。
孙霸见孙和日渐势微,取而代之的心情更加迫切了。于是便派自己的心腹前去皇帝耳边吹风,尽说自己多么多么才干出众,比孙和这里好那里强,应是太子之位的更佳人选。
这事儿传到了孙和的耳朵里,孙和慌了。
此时恰逢陆逊的侄孙陆胤要返回武昌,正向孙和辞行。孙和故意不见,却又微服秘密来到陆胤车上,让陆胤捎信儿回武昌,请求陆逊出面为自己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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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逊是聪明人。
早在前太子孙登初立之时,陆逊便受孙权委托辅佐和教导太子。后来孙登去世,储君之位变动,位高权重的陆逊也只是遵循臣子的本分,对皇帝的家事表态谨慎。眼下孙和与孙霸争储,陆逊很清楚以自己现在的位置和在朝中的威望,一旦卷入这个漩涡,极容易引得皇帝猜忌。
一个人如果让皇帝对他心生恐惧,那这个人的政治生命怕是要到头了,甚至性命也要搭进去。
所以在二宫相争之初,身为一方大员的陆逊并没有明确表态。
现今路已分岔,陆逊不选也得选了。
“太子正统,宜有盘石之固,鲁王藩臣,当使宠秩有差,彼此得所,上下获安。谨叩头流血以闻。”
陆逊的上表摆到了孙权的面前。
孙权大惊:宫中的事情,武昌都知道了?
然而陆逊那边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不仅三番五次地上书陈述长幼之分,以得失之论劝谏孙权,甚至还提出要来建业面圣。
孙权见此,龙颜大怒:这莫不是你陆逊在要挟我吗?
而全琮此时又向孙权进谗,说太子一派的顾谭、顾承兄弟在芍陂之战中冒领军功。这顾氏兄弟不仅是丞相顾雍之子,也是陆逊的外甥。孙权听闻便下令将二人下狱,最终流放交州。
太子太傅吾粲,也因数次与陆逊通信,请陆逊为太子孙和站台而被孙权下狱,最后死在狱中。
为了立储的事,君臣二人彻底撕破脸皮。孙权尤其生气,数次派人亲往武昌,责备陆逊。
一系列的政治打击接踵而至,时年63岁的陆逊竟因此愤恨至极,一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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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45年,神将陨落。
听到陆逊的死讯,孙权竟没有一丝悲伤,他心里还是怨气满满。
陆逊的儿子陆抗安葬完父亲,还都谢恩的时候,孙权还拿出别人控诉陆逊的“20条罪状”,煞有介事地为难陆抗。所幸虎父无犬子,面对皇帝的诘难,陆抗逐条辩明,说得头头是道。孙权听罢,对陆逊的怨气这才稍微消解。
5年后,二宫之争落下帷幕。这场持续8年、震动孙吴朝野的立储之争,以太子孙和被废,鲁王孙霸被赐死,无数党羽被株连而告终。
经过这场折腾,孙吴实力大损,孙权也渐渐感到当初自己对很多事处置不当。
251年,陆抗返回国都治病,受到孙权的召见。此时的陆抗一如其父当年,英姿飒爽,在武昌任上颇有建树。
也许是感到自己时日不多,出于对新晋将才的安抚笼络;也许是对当年苛待陆逊的事幡然醒悟,心怀愧疚;这次召见陆抗,孙权竟流着泪对他说:
“之前我听信谗言,君臣大义上亏待了你父亲,又委屈了你。诘问你所依据的那些材料,我都烧掉了,再也不让人看见。”
陆抗听到这些是什么反应,史上没有记载,而陆逊倘若泉下有知,心中又作何感想呢?
一年后,大皇帝孙权撒手人寰。孙陆君臣二人之间的恩怨,也随二人的离去化为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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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看陆逊之死,人们总会归因于孙权晚年昏庸,但实际上,孙权、陆逊不合由来已久。表面上君臣相知,实际上观念分歧很大。
首先双方阵营不同,这是二人分歧中最根本也是最致命的。
陆逊出身于江东大族,而孙权,则与其兄孙策一样是南渡的淮泗集团。做客的孙策压制江东大族,靠的是血腥的屠杀,以致在他主持江东时期,孙家人和江东大族关系很差。
陆逊少年丧父,自幼跟随其从祖父、庐江太守陆康长大,而陆康正是因为孙策围攻庐江染病身亡。庐江之役,陆家族人死了大半。
换句话说,老陆家和老孙家是有仇的。
有这个梗在,即使陆逊放得下,孙权也不见得能放下。防止江东大族势力崛起,是孙权一直以来的一根紧绷的弦。
其次,在治国理念上,二人有路线分歧。
陆逊大族出身,深信儒学之道,曾给孙权上书,主张“施德缓刑,宽赋息调”,甚至批评孙权用人只重才,不重德。
孙权则不信这一套。他跟曹魏的曹家父子是一个路子,以法家学说为先,严刑峻法,用人论才不论德。
面对陆逊的劝谏,孙权直接回复道:“夫法令之设,欲以遏恶防邪,儆戒未然也,焉得不有刑罚以威小人乎?”
你说我严刑峻法,难道不需要通过严刑峻法威慑犯罪,防患未然吗?
关于陆逊为政以德的建议,孙权完全无视,他曾私下跟诸葛瑾说:“伯言(陆逊字)长于计较,恐此一事小短也。”
除此之外,二人的天下观也势同水火。
孙权显然不甘心只割据江东一隅,存帝王之志,破魏灭蜀、一统天下是他的夙愿。
但江东大族出身的陆逊却不认可这个宏大的“理想”。他主张江东本位,限江自保。每次孙权有北征中原的冲动,都被陆逊泼冷水,哪怕是在石亭之战大破魏军的情况下,陆逊都坚决反对继续北进。
在陆逊看来,那不是打天下,那叫冒进。以孙吴的实力,吞蜀尚力不足,遑论吞魏。
对此孙权超级不满,他说陆逊之志“徒守江东”,并明确表示“自守可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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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的爆发,就差一个导火索。二宫之争便是了。
立太子孙和,但又不与鲁王孙霸分礼秩,这本身就很让重视礼法的儒家大族看不下去。而孙和恰恰又是以儒治国的代言人。
孙和如其亡兄前太子孙登一样,儒学修养很高,品行也与孙登相当,是陆逊等江东大族眼中不二的储君人选,被寄予厚望。
但孙权显然不喜欢一个天天跟儒生混在一起、给江东大族站台的太子,他更愿意选择一个“像自己”的人来继承自己的家业。虽说孙权也不见得多么喜欢鲁王孙霸,但通过孙霸,压制一下太子一党,给江东大族一点颜色看看,孙权还是乐见其成的。
只不过,这场立储之争后来玩过了火,什么君臣相知,什么君臣大义,都为这次内斗做了陪葬。
当年石亭之战得胜后,孙权把自己的车盖给陆逊用,又解下自己饰金腰带给陆逊系上,送缯彩、丹漆,赏赐之丰厚,无人可比。
酒宴之上,孙权喝醉了,命陆逊跳舞,看陆逊跳舞,孙权开心极了,自己也上前与他对舞。
(摘自《一看就停不下来的中国史》 更爱君/著 台海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