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庐|晚明——文人画史上的岔口(外一篇)
了庐|晚明——文人画史上的岔口(外一篇)
晚明及其后,市民的文化精神日益活跃,极大地冲击了千百年来传统的贵族精英文化精神,各种新的社会形态也表现在文人画史上。董其昌作为对传统文人画笔墨精神深有了悟的文人士大夫,传承文人画的笔墨精神,石涛则提出了“笔墨当随时代”的豪言壮语,青藤和八大山人那种才气横溢的作品在艺术史上可谓是骇世的经典。
晚明——文人画史上的岔口
在中国文化史上,除了先秦的哲学思想以外,最典型的当属晋唐书法,唐诗宋词、宋元绘画和明清小说。而前面的几种文化现象都是精英贵族文化精神的一种体现,而明清小说如施耐庵的《水浒传》、罗贯中的《三国演义》、吴承恩的《西游记》、冯梦龙的《三言二拍》等,它们则是市民文化精神的反应,因小说的流行,到了晚明以后,市民的文化精神日益活跃,极大地冲击了千百年来传统的贵族文化精神,由于市民文化精神的影响,各种新的社会形态开始出现,这种变化和新的社会形态也表现在文人画史上,许多以精英贵族文化为支撑的文人画家也选择了不同态度。
董其昌山水册
其中,如董其昌作为对传统文人画笔墨精神深有了悟的文人士大夫,传承文人画的笔墨精神,成为文人画史上承前启后一个重要的人物,奈何他的后人除了四王以外,一直到清末就日渐衰落,可谓气数将尽,到了民国以后虽还有从事这一脉的画家,但已经成了回光返照,如今虽然也有以这种形式依样画葫芦,但不少作品都成了当今文化市场中的地摊货,不堪入目。与董其昌消极应世的艺术态度相反,后来的石涛就积极地提出了“笔墨当随时代”的豪言壮语,所以我认为石涛是四高僧中唯一得以开悟的僧人,故而我曾创作过一幅题为《苦瓜和尚面壁岩》(见2021年上海人美《笔墨点评》一书的封面)。尽管在他那个时代具体的响应者不多,但是他毕竟产生了深远的历史影响。尤其是到了清乾隆前后,由于小说的创作更加成形,像曹雪芹的《红楼梦》、吴敬梓的《儒林外史》、吴趼人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李伯元的《官场现形记》等,这些作品不但直接抨击了当时的社会现实与制度,市民的文化精神得到进一步的释放。先后出现了如恽南田和华新罗在花鸟画的写生、创作作品中那种清新、活泼的气息,对后世花鸟画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更又如金农,他将自己的学养和深厚的笔墨功底,致力于民间的艺术形态之中,创造了自己独立的艺术形象,朴质无华,他不但传承了石涛积极的创作理念,更重要的是,可以说对后来齐白石的创作产生更直接的影响,使他成为其后举世瞩目的人民艺术家,也转轨成为中国绘画史上新的时代旗手。
石涛山水册页
齐白石墨虾
当然,除了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以外,在当时更还有一种另类,在中国文化史上总有一些才高气傲的文人,他们恃才傲世,怀才不遇,他们作为精英文人,以自己在文化上各方面学养的积累和天分,时而在情绪激烈的情况下,以一肚子的不合时宜的牢骚和才情进行发泄在诗文和各类艺术创作之中,晚明青藤和八大山人就是这种另类的典型。如青藤的墨葡萄图上面题着“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又如题着“几间东倒西歪屋,一个南腔北调文”的山水,又如八大山人的《鱼鸭图卷》中那种横眉冷对的傲世形象,他们这种才气横溢的作品在艺术史上可谓是骇世的经典,后人是无法仿及的。我想,即使他们自己当情绪稳定以后,也不能再重复自己。
徐渭 《墨葡萄》 故宫博物院藏
八大山人像
八大山人 孤松图
他们这种大写意的表现形式,直接影响了晚清以后以吴昌硕为典型的大写意画风的流行。吴昌硕作为一个有相当学养的时代文人,他不但认识自己,更认识自己所处的时代及各种新兴的社会现象和文化市场的需求,所以他在传承青藤的大写意风格的时候,作品的面目也就有所不同,在他传世的作品中以梅兰竹菊,金玉满堂的牡丹、玉兰、荷花等居多,为世人所喜闻乐见,他的作品以自己石鼓文篆书的深厚功力结合他的学养,在作品的表现中,笔墨苍劲圆浑为他人所不及,成为大写意画派的一代宗师,功不可没。但他的后人在学养和笔墨上都有所不及,所以在传承上渐渐衰落,尤其在现代的美术教育中,这种感性为基础的艺术形式,更不尽如人意,这其中说明了,以感性的艺术形象都不能用理性的教育模式进行教学和传承。更可笑的是,当下真正的大写意其实越来越加稀缺,在全国美展等展览上难觅身影,相反,一些伪大写意与老年大学中学员伪写意却愈加盛行。
追根溯源,历史的变迁其根本还在于文化精神的变迁,任何的艺术家要想有所作为,就必须不断地学习、改造自己,认识世界、认识自己、认识自己的时代,才有可能在合理的努力中,成就自己的事业。
关于创作作品《金农》的一个过程
我一生喜好文人画,金农是中国文人画史上一个很典型的代表,但我对他的认知是有一个过程的。记得七十年代中期,我前后基本花了15年时间,才对元代方从义的《白云深处》中的笔墨得以认识和把握。俗话说,任何学问都要以更大的功夫打进去,但又要以更大的功夫打出来,这使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金农。
金农 《自画像》 故宫博物院藏
传世所见的金农作品,不管是什么题材,比较他人而言就像是一个毛坯,没有任何的雕琢和打磨。画史中有一句俗语,画如其人,可以想见金农一定是一个朴拙无华的文人,大概正如近代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一书中所表述的学者的三种形象中最后的境界,“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那怎么去表现呢,一直很茫然。
后来在一个偶然的日常生活中,突然达到了启悟。
二十多年来,我习惯每天早晚两次去住处附近的一个公园漫步和活动,园内一条偏僻的小道上有一颗茁壮的樟树,它生长在一个茶室的背后,我每天习惯在这颗树身上撞背来锻炼身体,后来很多人学我的样,久而久之树皮的表面就变得很光滑,像被打磨过一样。好几年前有一次,我依然在树前撞背,因为眼睛不好,我看不到上面茂盛的树叶,只闻到袭人的香气,感受到树身的粗壮。忽然,我一下子得到了开悟,这不就是金农吗?
兴奋之余,回家之后,我拿出纸来,用沉着简骇的笔墨,只用了廖廖五笔就画成了《金农》这张作品,朋友见了都不禁叫绝,我自己也感觉达到了形神兼备的境界。于是我在画上题:“金农同志你好。”
中国画的写生要求形神兼备。其中山水画追求遨游于天地之际的气韵,花鸟画醉心于万物之中的气息,人物画则追求悟于心神之内的气质。金农的艺术创作,不但体现了石涛所谓的“笔墨当随时代”的精神,更重要的是影响了后来的艺术大师齐白石,至今越来越为人所仰慕。
202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