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沉沙秋水溟——蜀吴夷陵之战(下)
(四).正式交战
刘备出兵后派遣冯习,吴班等将领作为先锋发起攻击,夺取了巫县、秭归,算是打了个开门红,,形势大好,而陆逊也奉命在夷陵一带组织防线阻击蜀军。
次年(222)二月,刘备从秭归出兵,抵达猇亭一带(宜昌),镇北将军黄权在长江北岸驻扎,说是为了防范曹丕同志突然来插一脚,其实也是直接在离陆逊大营不远的地方扎营,牵制陆逊的兵力。与此同时,老刘展开了外交攻势,派遣马良穿过佷山道联系到蛮王沙摩柯等人,许以重利,使得蛮兵加入了蜀军的战斗序列。
(蜀军与吴军在猇亭前线对峙示意图,图来自于b站)
黄权在牵制陆逊,那么老刘本人又在做什么?他也没闲着,刘备率军在长江南岸行动,包围了吴将孙桓守卫的陆城一带,一时间东吴军中震动,因为孙桓是皇亲国戚,若有闪失担心孙权问罪,诸将多有欲出战者,都被陆逊拦下。
而陆逊此时选择不出战也许在很多人看来是见死不救,其实不然,陆逊只要不是脑子进水绝不会乱整,他这样做也有他的用意所在——此时刘备军士气高涨,拿下了巫县和秭归,贸然出战吴军不一定能够抵挡蜀军的攻势;再者,陆城是陆逊亲自监工修建的防御城池,质量过硬!同时陆逊也看出刘备不单单是要吃掉孙桓,而是以围点打援战术引诱自己这条大鱼上钩,到时候与黄权前后夹击包饺子。最后,孙桓在军中颇得人心,率领部下坚守一段时间完全没有问题。不过不远处的黄权也不愧是久经战阵的老将,提防严密,陆逊也没有出战的机会,双方陷入僵持。期间,刘备也派遣吴班率军在吴军营寨前叫骂,自己带兵埋伏,希望能够引诱陆逊出战,而陆逊一直坚守不出,刘备束手无策,一直僵持到夏季。
陆逊在猇亭一带坚守,把几百里的山地留给了蜀军,山区道路崎岖破碎,也不利于军队展开,刘备没有办法,只能将军队分为数十个营寨,分布在江边相对较为平坦的平地上驻军,同时离密林和水源较近,等待夏季之后,金风乍起之时挥师直下荆襄,荡平吴国。
后世很多人批评刘备不懂兵法,将军队屯驻在“包原隰险阻之地”,包指草木茂盛之处,视线过于不畅易于敌军火攻;原指无险可守的开阔地,视野过于开阔,敌军袭来是难以阻挡;隰指低洼潮湿的地方,一是潮湿容易引起疾病降低军队战斗力,二是一旦敌军使用关羽水淹七军那种招数,整个部队将不战自溃;险就是过于险要之处,阻是行动受阻地带,都会影响到作战。
也许有读者会问,一会儿认为无险可守不好,一会儿又认为险要之处会阻碍部队行动,岂不是自相矛盾?依笔者之拙见,地形固然重要,但是毕竟是客观的条件,战争终究是人的战争,不能说是地形地势决定了战争,而是在于一名指挥官能否将地形条件与兵员做到有机结合,以最小的代价换来更大的胜利,也就是对这些条件的组合运用的优劣才决定了战争的胜负。比如街亭之战中,街亭便是两侧都是高山,中间峡谷只有一条道路能够通过,算是客观的“险”地形,只要在道路上筑起营寨坚守,既能保护蜀军的补给线和水源,也能阻击魏军的援兵,使诸葛亮无后顾之忧,然而马谡选择放弃路口上山扎营,认为居高临下可以击败魏军,结果魏军名将张郃到来时直接将山围了个水泄不通,蜀军突围不成不战自溃,进而导致诸葛亮全盘皆输被迫撤军回汉中,正是对客观地形的运用影响了最后的战局。不过认为刘备完全不懂兵法也是过于片面的说法,如果他真的是个小白,之前攻徐州,博望坡火烧曹兵的战绩是怎么来的?(演义吹成是诸葛亮策划,实际上那个时候诸葛亮还没有出山)只能说陆逊太能守,把不利地形留给了刘备,让老刘彻底没了办法才选择连营之法。
回到夷陵之战,刘备也是将军队放在了密林附近,灾厄已经悄无声息地来临。
陆逊见蜀军士气已经懈怠,当下决定出击,不过陆逊也是非常谨慎,先派遣部队对蜀军一个营寨进行了试探性攻击,结果损兵折将又撤了回来,让陆逊发现正面强攻还是不现实,只能采取火攻奇谋。
于是在某个夜晚,闷热无比,蜀军正在熟睡的时候,陆逊命令吴军士兵各手执一把茅草和兵器,悄悄接近蜀军大营,随后点燃茅草掷向蜀军的营房,霎时间火借风势,又是密林当道,整个蜀军营寨一座接一座淹没在火海里,而早已准备就绪的吴军冲入蜀军各营砍杀,蜀军全线崩溃,死伤惨重,杜路、刘宁等将领投降吴国,而黄权被阻挡在长江北岸,无路可走,又不甘心投降东吴,一咬牙投降魏国去了。
至于刘备这边,眼见战局不利,立即带着残兵败将向秭归方向撤退,不得不说刘备在逃跑上很有天赋,当时东面陆逊已经带领一部分吴军主力从猇亭过江,南面孙桓堵截,韩当等人攻破北面的涿乡截断了刘备回益州的大路,黄权也无法赶来支援,刘备当即判断出西面的山间小路是安全的,立即向西边撤退,但是陆逊没有给他机会,随后带兵追了过来,刘备没有办法,上了一处叫马鞍山的山峰固守“陈兵自绕”,陆逊将山围住,放火烧山让蜀军惶恐不安,在混乱中刘备“又被杀万余人”,幸好有傅肜等将领断后刘备才侥幸逃命,但是傅肜就没这么幸运了,面对吴军寡不敌众最后战死,死前怒斥劝降他的吴军说:“吴狗,安有汉将军降者!”
夷陵的山陵被染上了一层悲壮的血红。
鉴于水路已经被吴军全面封锁,张南、冯习、傅肜、沙摩柯等将领也在之前的交战中战死,刘备已经成惊弓之鸟,在山间小路一路狂奔,来到石门山附近时,早已埋伏在此的孙桓杀出,想要生擒刘备,但是刘备也确实身体素质过硬,“逾山越险”,躲过了孙桓的追杀,逃回了白帝城,随后追来的吴军将领全琮对白帝城发起了攻击,“不克”,又听闻赵云已经率领蜀中援军抵达,于是选择退兵,陆逊知道再深入追杀的话吴军极有可能遭到蜀军的猛烈反扑,也是为了防备魏军袭击后方的需要,于是下令退军,但是刘备此时也是“仅以身免”,主力军损失殆尽,只有一些残兵陆陆续续撤了回来,而之前夺取的巫县、秭归也重新回到吴军手中。
输,输得一干二净。
(五)战尘落定
夷陵之战最终以蜀汉的惨败落下帷幕,但是许多事情在一片哀鸣中还在悄无声息地变化着,左右着之后几十年局势的沉浮。
首先是刘备,战争结束后就近屯驻在白帝城,孙权听说后非常担忧,从大局出发还是遣使面见刘备求和,刘备最后同意了孙权的请求,初步修复了两国的关系。
但是即便如此,对蜀汉的打击仍然是非常严重的——先前关羽荆州兵团的覆灭已经使蜀汉元气大伤,而夷陵之战更是严重动摇了蜀汉统治的根基-大批物资和兵员的损耗,年轻一代将领的死伤殆尽已是惨不忍睹,南中各郡的反叛愈演愈烈无疑雪上加霜,也注定了蜀汉难以一统天下,只能偏安西蜀一隅之地了。对于东吴而言短时获利,但是蜀汉覆灭的概率增加,从长远来看也是严重削弱了东吴的国家安全保障,最后必然是曹魏一家独大。
但是战争带给我们更深的思考便是对蜀吴两国整体战略体系的反思,蜀吴的战争,归根结底还是围绕荆州利益分配的问题展开的争夺,蜀汉国策《隆中对》将荆州视为自己争霸中原的前沿阵地,但是在孙权看来便是如芒在背,因为关羽的荆州军既可以北进,也可以随时东进,而且东进的概率从某种意义上一点也不低于北进——虽然刘备的国策是依托孙刘联盟抗击曹魏,但是那只是刘备势力弱小时的权宜之计,根本目的还是为了猥琐发育积攒实力最后一统天下,刘备势力壮大后完全能够中途抛下自己单干,出于这种对未知的恐惧孙权必须设法自保,所以孙刘联盟破裂是必然,抛开道义不谈,刘备夺取荆州没错,孙权站在东吴利益的角度背刺蜀汉也没有错。
但是值得关注的是东吴在荆州站稳脚跟后对荆州战略价值的利用,虽然谈不上失败,但是绝对算不上成功,三江之固和士族政治为东吴提供了安居江南一隅的保障,但是也成为了阻碍东吴向外进取的障碍,如234年吴国在响应诸葛亮第五次北伐的作战中派遣陆逊、诸葛瑾攻打襄樊一带结果损失惨重被迫撤回,随后在荆州便无任何较大的军事行动能够对魏国的发展造成实质性杀伤,即使孙权将武昌也设为吴国的都城,但是也未能充分调动荆州地区的武装力量使魏国疲于奔命,反观实力更弱的西蜀反而频频出击,使雍凉一带魏军不得安宁,发展速度大为减缓,强行给蜀国续命了一些时间。东吴后期的北进行动也是集中在扬州、徐州一带,没有利用好荆州的价值,跟西蜀无法顺利策应,最后被魏军各个击破也是不足为奇,也是东吴在战略上选择守势的体现。
对于蜀汉来说夷陵之战的确是一步臭棋,丢失荆州和夷陵之战无疑是打光了老刘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家底,辛辛苦苦二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也许刘备逃跑时回眸望去,蜀军将士在大火中痛苦哀嚎,尸体阻塞了江河,水面上泛起猩红涟漪,有那么一瞬,他会不会想到这《隆中对》根本就是一个美丽的错误呢?
荆州物产丰饶,但是也是兵家必争的“四战之地”,犹如一枚硬币的正反面,你垂涎那里的物产,同时就要想到同等的风险,魏蜀吴三方都对荆州虎视眈眈,好比三只猛虎关在笼子里角力,只要一只稍显疲态,其它两只就会扑上来将你咬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得到的物产与支出的安全成本相比究竟谁高谁低不得而知。毛主席批评隆中对的策略是让刘备和关羽二分兵力,看似两线出击,但是蜀地和荆州之间高山层峦叠嶂难以相互策应,最后很容易被各个击破。夷陵之战失败后,不仅重夺荆州已经化为泡影,诸葛亮拿到的兵力也捉襟见肘,从川蜀北伐更是难于上青天。
刘备在夷陵之战中犯下的还有一个错误便是急功近利,不会见好就收,首先从客观的实力对比上来讲,刘备五万人马即使战斗力再强,面对东吴广大的战略纵深和自身兵员数量并不占优的客观情况,能够拿下荆襄都很困难,更不用说吞并整个吴国,何况谁能保证曹丕会不会突然插一脚进来?刘备在汉中之战中的艰难,关羽荆州军团被徐晃击败已经说明蜀军的作战能力并不比魏军强多少,但是在前期巫县、秭归的战斗中蜀军已经让吴军连吃败仗,达到了警示目的之后就可以选择在舆论战中向孙权施压并且体面地结束战争,否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更何况是武装到牙齿的吴军呢?
笔者个人在这里提出一种假设,孰对孰错不知,算是玩个纸上谈兵的游戏吧:如果老刘选择不东进,当时他的军队中其实还有不少战斗力较强的荆州旧部和擅长山地战的蜀地士兵,物资也可以维持,为何就不能将力量集中在一个拳头上打人呢?蜀汉可以派遣一支疑兵在秦岭摆出佯攻关中平原(长安一带)的姿态,吸引曹魏重兵注意力(诸葛亮之一次北伐时,赵云、邓芝带领一支小部队在秦岭箕谷为疑兵成功吸引曹真等人注意力,使诸葛亮轻松拿下陇右三郡,证明这种战法是有效的),在更充足人力物力的支援下主力部队经剑阁出其不意取陇右(甘肃东部一带),切断河西走廊、丝绸之路与关中的联系,打通汉中到西域的通道,得到西域良马武装骑兵抗衡魏国骑兵,对魏国形成半包围态势,如果外交攻势凑效的话还能争取到西羌等部落的支持,彻底动摇魏国在凉州统治的根基,躲开荆州“四战之地,非其主不能守之”的火坑,充分发挥凉州的战略价值,四川盆地农耕区“沃野千里,天府之国”与陇右良马优势互补,占据陇山居高临下,整个关中无险可守,又一定程度上避开了和孙权的地缘政治冲突,复兴汉室也许就真的指日可待了。
但是历史的悲哀也在于它是不能假设的,在这些文字最后我们也只能遗憾地写道,蜀汉章武二年刘备既是报仇也是为了夺回荆州的最后一次努力的夷陵之战在血雾中以失败告终。无论是胜利者的东吴还是失败者的蜀汉都已化为幽灵,安眠在尘封的一卷卷竹简后,随着岁月慢慢逝去,消却了兵火的炽热,只留下如水的柔和,任由芸芸众生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