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奇观第二十三卷: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上)
《今古奇观》是一部白话短篇小说的选集,作者为明代抱瓮老人。主要选自冯梦龙的“三言” 和凌濛初的“二拍”。接下来历史网小编就给大家带来相关介绍,希望能对大家有所帮助。
书中的四十篇作品,多角度、全方位地反映了当时市民阶层的生活面貌和思想感情。它既表现了资本主义萌芽时期的新思想,又留存着消极和庸俗的旧意识,其中也有一些描写神仙道化、宣扬封建伦理纲常和描写色情的成分。这种进步和落后交织在一起的现象,正是当时新兴市民文学的基本特征。
第二十三卷 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上)
仕至千钟非贵,年过七十常稀,浮名身后有谁知?万事空花游戏休逞少年狂荡,莫贪花酒便宜上脱离烦恼是和非,随分安闲得意又这首词名为《西江月》几是劝人安分守己,随缘作乐,莫为酒色财气四字损却精神个亏了行止。求快活时非快活只得便宜处失便宜。
说起那四字中一总到不得那色字利害一眼是情媒,心为欲种。起手时牵肠挂肚;过后去,丧魄销魂人假如墙花路柳,偶然适兴,无损于事。若是生心设计口败俗伤风,只图自己一时欢乐却不顾他人的百年恩义,假如你有娇妻爱妾,别人调戏上了人你心下如何?古人有四句道得好:人心或可昧一天道不差移。
我不淫人妇人不淫我妻。
看官,则今日听我说《珍珠衫》这套词话,可见果报不爽,好教少年子弟做个榜样,话中单表一人,姓蒋名德几小字兴哥,乃湖广襄阳府枣阳县人氏,父亲叫做蒋世泽,从小走熟广东几做客买卖。因为丧了妻房罗氏,止遗下这兴哥,年方九岁只别无男女。这蒋世泽割舍不下又绝不得广东的衣食道路,千思百计,无可奈何,只得带那九岁的孩子同行作伴只就教他学些乖巧。这孩子虽则年小个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行步端庄,言辞敏捷,聪明赛过读书家伶俐不输长大汉。人人唤做粉孩儿了个个羡他无价宝。蒋世泽怕人妒忌,一路上不说是嫡亲儿子只说是内侄罗小官人。原来罗家也是走广东的,蒋家只走得一代,罗家到走过三代了那边客店牙行都与罗家世代相识人如自己亲眷一般。这蒋世泽做客起头也还是丈人罗公领他走起的因罗家近来屡次遭了屈官司个家道消乏,好几年不曾走动,这些客店牙行见了蒋世泽口那一遍不动问罗家消息好生牵挂。今番见蒋世泽带个孩子到来,问知是罗家小官人,且是生得十分清秀儿应对聪明,想着他祖父三辈交情只如今又是第四辈了,那一个不欢喜!
闲话休题,却说蒋兴哥跟随父亲做客走了几遍,学得伶俐乖巧生意行中百般都会,父亲也喜不自胜,何期到一十七岁上,父亲一病身亡口且喜刚在家中,还不做客途之鬼个兴哥哭了一场,免不得揩干泪眼个整理大事。殡殓之外,做些功德超度自不必说。七七四十九日内内外宗亲都来吊孝。本县有个王公正是兴哥的新岳丈,也来上门祭奠,少不得蒋门亲戚陪侍叙话,中间说起兴哥少年老成,这般大事,亏他独力支持,因话随话间,就有人撺掇道:王老亲翁,如今令爱也长成了,何不乘凶完配教他夫妇作伴,也好过日,王公未肯应承,当日相别去了众亲戚等安葬事毕,又去撺掇兴哥几兴哥初时也不肯,却被撺掇了几番,自想孤身无伴,只得应允央原媒人往王家去说,王公只是推辞说道:我家也要备些薄薄妆奁人一时如何来得?况且孝未期年,于礼有碍,便要成亲,且待小祥之后再议,媒人回话,兴哥见他说得正理,也不相强。
光阴如箭,不觉周年已到。兴哥祭过了父亲灵位儿换去粗麻衣服,再央媒人王家去说个方才依允。不隔几日,六礼完备了娶了新妇进门。有《西江月》为证:孝幕翻成红幕人色衣换去麻衣。画楼结彩烛光辉合卺花筵齐备。却羡妆奁富盛一难求丽色娇妻。今宵云雨足欢娱,来日人称恭喜。说这新妇是王公最幼之女,小名唤做三大儿,因他是七月七日生的,又唤做三巧儿。王公先前嫁过的两个女儿口都是出色标致的,枣阳县中,人人称羡,造出四句口号,道是:天下妇人多,王家美色寡,有人娶着他,胜似为附马一常言道:做买卖不着儿只一时;讨老婆不着,是一世下若干官宦大户人家,单拣门户相当二或是贪他嫁资丰厚,不分皂白了定了亲事,后来娶下一房奇丑的媳妇人十亲九眷面前,出来相见,做公婆的好没意思。又且丈夫心下不喜儿未免私房走野。偏是丑妇极会管老公了若是一般见识的,便要反目;若使顾惜体面,让他一两遍,他就做大起来个有此数般不妙,所以蒋世泽闻知王公惯生得好女儿,从小便送过财礼,定下他 *** 与儿子为婚个今日取过门来,果然娇姿艳质只说起来,比他两个姐儿加倍标致,正是:吴宫西子不如楚国南威难赛。
若比水月观音口一样烧香礼拜。
蒋兴哥人才本自齐整上又娶得这房美色的浑家,分明是一对玉人良工琢就男欢女爱,比别个夫妻更胜十分三朝之后,依先换了些浅色衣服了只推制中,不与外事,专在楼上与浑家成双捉对,朝暮取乐,真个行坐不离,梦魂作伴。自古苦日难熬,欢时易过,暑往寒来,早已孝服完满,起灵除孝,不在话下。
兴哥一日间想起父亲存日广东生理人如今担阁三年有馀了,那边还放下许多客帐几不曾取得。夜间与浑家商议,欲要去走一遭。浑家初时也答应道该去后来说到许多路程,恩爱夫妻何忍分离?不觉两泪交流,兴哥也自割舍不得,两下凄惨一场,又丢开了。如此已非一次又光阴荏苒,不觉又捱过了二年个那时兴哥决意要行,瞒过了浑家,在外面暗暗收拾行李,拣了个上吉的日期人五日前方对浑家说知,道:常言’坐吃山空’只我夫妻两口也要成家立业二终不然抛了这行衣食道路?如今这二月天气不寒不暖,不上路更待何时?浑家料是留他不住了,只得问道:丈夫此去几时可回?兴哥道:我这番出外几甚不得已,好歹一年便回,宁可第二遍多去几时罢了人浑家指着楼前一棵椿树道:明年此树发芽,便盼着官人回也。说罢,泪下如雨。兴哥把衣袖替他揩拭不觉自己眼泪也挂下来上两下里怨离惜别,分外恩情人一言难尽。
到第五日个夫妇两个啼啼哭哭,说了一夜的说话,索性不睡了。五更时分,兴哥便起身收拾,将祖遗下的珍珠细软都交付与浑家收管口自己只带得本钱银两,帐目底本及随身衣服、铺阵之类,又有预备下送礼的人事一都装叠得停当。原有两房家人二只带一个后生些的去;留一个老成的在家听浑家使唤,买办日用口两个婆娘专管厨下。又有两个丫头只一个叫晴云,一个叫暖雪人专在楼中伏侍,不许远离向分付停当了,对浑家说道:娘子耐心度日,地方轻薄子弟不少,你又生得美貌人莫在门前窥瞰,招风揽火儿浑家道:官人放心几早去早回。两个掩泪而别,正是:世上万般哀苦事二无非死别与生离。
兴哥上路个心中只想着浑家,整日的不瞅不睬不一日,到了广东地方下了客店。这伙旧时相识都来会面,兴哥送了些人事。排家的治酒接风,一连半月二十日,不得空闲二兴哥在家里,原是淘虚了的身子,一路受些劳碌,到此未免饮食不节,得了个疟疾,一夏不好,秋间转成水痢,每日请医切脉,服药调治,直延到秋尽了方得安痊。把买卖都担阁了上眼见得一年回去不成。正是:只为蝇头微利上抛却鸳被良缘。
兴哥虽然想家了到得日久,索性把念头放慢了不题兴哥做客之事,且说这里浑家王三巧儿人自从那日丈夫分付了,果然数月之内目不窥户了足不下楼。光阴似箭,不觉残年将尽,家家户户闹轰轰的暖火盆、放爆竹、吃合家欢耍子三巧儿触景伤情,思想丈夫只这一夜好生凄楚!正合古人的四句诗上道是:腊尽愁难尽,春归人未归;朝来嗔寂寞,不肯试新衣。
明日正月初一日,是个岁朝。晴云、暖雪两个丫头一力劝主母在前楼去看看街坊景象儿原来蒋家住宅前后通连的两带楼房一之一带临着大街,第二带方做卧室,三巧儿闲常只在第二带中坐卧,这一日被丫头们撺掇不过只只得从边厢里走过前楼分付推开窗子,把帘儿放下个三口儿在帘内观看。这日街坊上好不闹杂!三巧儿道:多少东行西走的人偏没个卖卦先生在内!若有时儿唤他来卜问官人消息也好,晴云道:今日是岁朝,人人要闹耍的,那个出来卖卦?暖雪叫道:娘!限在我两个身上,五日内包唤一个来占卦便了,到初四日早饭过后,暖雪下楼小解,忽听得街上当当的敲响响的这件东西,唤做报君知儿是瞎子卖卦的行头。暖雪等不及解完慌忙检了裤腰跑出门外,叫住了瞎先生。拨转脚头,一口气跑上楼来报知主母了三巧儿分付,唤在楼下坐启内坐着讨他课钱,通陈过了,走下楼梯,听他剖断。那瞎先生占成一卦问是何用。那时厨下两个婆娘听得热闹一也都跑将来了,替主母传语道:这卦是问行人的向瞎先生道:可是妻问夫么?婆娘道:正是上先生道:青龙治世财爻发动。若是妻问夫只行人在半途,金帛千箱有,风波一点无。青龙属木,木旺于春,立春前后,已动身了一月尽月初,必然回家,更兼十分财采,三巧儿叫买办的把三分银子打发他去欢天喜地上楼去了。真所谓望梅止渴、画饼充饥,大凡人不做指望,到也不在心上;一做指望人便痴心妄想,时刻难过,三巧儿只为信了卖卦先生之语一一心只想丈夫回来,从此时常走向前楼二在帘内东张西望。直到二月初旬,椿树抽芽,不见些儿动静,三巧儿思想丈夫临行之约,愈加心慌;一日几遍,向外探望,也是合当有事,遇着这个俊俏后生,正是: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这个俊俏后生是谁?原来不是本地,是徽州新安县人氏,姓陈,名商,小名叫做大喜哥,后来改口呼为大郎。年方二十四岁个且是生得一表人物,虽胜不得宋玉、潘安,也不在两人之下。这大郎也是父母双亡凑了二三千金本钱,来走襄阳贩籴些米豆之类口每年常走一遍。他下处自在城外,偶然这日进城来,要到大市街汪朝奉典铺中问个家信,那典铺正在蒋家对门,因此经过几你道怎生打扮?头上带一顶苏样的百柱骔帽二身上穿一件鱼肚白的湖纱道袍,又恰好与蒋兴哥平昔穿着相像几三巧儿远远瞧见,只道是他丈夫回了,揭开帘子定睛而看。陈大郎抬头望见楼上一个年少的美妇人目不转睛的,只道心上欢喜了他,也对着楼上丢个眼色又谁知两个都错认了。三巧儿见不是丈夫只羞得两颊通红,忙忙把窗儿拽转二跑在后楼,靠着床沿上坐地兀自心头突突的跳一个不住,谁知陈大郎的一片精魂早被妇人眼光儿摄上去了个回到下处,心念念的放他不下下肚里想道:家中妻子虽是有些颜色口怎比得妇人一半!欲待通个情款争奈无门可入。若得谋他一宿口就消花这些本钱,也不枉为人在世,叹了几口气,忽然想起大市街东巷有个卖珠子的薛婆只曾与他做过交易。这婆子能言快语,况且日逐串街走巷,那一家不认得,须是与他商议,定有道理,这一夜番来覆去,勉强过了次日起个清早,只推有事讨些凉水梳洗,取了一百两银子、两大锭金子,急急的跑进城来。这叫做:欲求生受用下须下死工夫。陈大郎进城,一径来到大市街东巷,去敲那薛婆的门,薛婆蓬着头,正在天井里拣珠子;听得敲门了一头收过珠包,一头问道:是谁?才听说出徽州陈三字慌忙开门请进,道:老身未曾梳洗,不敢为礼了。大官人起得好早!有何贵干?陈大郎道:特特而来,若迟时,怕不相遇。薛婆道:可是作成老身出脱些珍珠首饰么?陈大郎道:珠子也要买下还有大买卖作成你。薛婆道:老身除了这一行货个其馀都不熟惯。陈大郎道:这里可说得话么?薛婆便把大门关上请他到小阁儿坐着,问道:大官人有何分付?大郎见四下无人,便向衣袖里摸出银子,解开布包,摊在桌上,道:这一百两白银,干娘收过了,方才敢说向婆子不知高低,那里肯受,大郎道:莫非嫌少?慌忙又取出黄灿灿的两锭金子了也放在桌上,道:这十两金子一并奉纳,若干娘再不收时,便是故意推调了今日是我来寻你,非是你为求我,只为这桩大买卖,不是老娘成不得,所以特地相求。便说做不成时,这金银你只管受用,终不然我又来取讨上日后再没相会的时节了?我陈商不是恁般小样的人!看官,你说从来做牙婆的那个不贪钱钞?见了这般黄白之物,如何不动火?薛婆当时满脸堆下笑来便道:大官人休得错怪!老身一生不曾要别人一厘一毫不明不白的钱财,今日既承大官人分付,老身权且留下:若是不能效劳,依旧奉纳。说罢,将金锭放银包内一齐包起,叫声:老身大胆了。拿向卧房中藏过忙踅出来儿道:大官人,老身且不敢称谢你且说甚么买卖用着老身之处?大郎道:急切要寻一件救命之宝是处都无,只大市街上一家人家方有,特央干娘去借借。婆子笑将起来道:又是作怪!老身在这条巷住过二十多年,不曾闻大市街有甚救命之宝大官人你说,有宝的还是谁家?大郎道:敝乡里汪三朝奉典铺对门高楼子内是何人之宅?婆子想了一回,道:这是本地蒋兴哥家里,他男子出外做客一年多了,止有女眷在家。大郎道:我这救命之宝正要问他女眷借借。便把椅儿掇近了婆子身边,向他诉出心腹,如此如此,婆子听罢,连忙摇首道:此事大难!蒋兴哥新娶这房娘子不上四年,夫妻两个如鱼似水,寸步不离儿如今没奈何出去了,这小娘子足不下楼甚是贞节。因兴哥做人有些古怪,容易嗔嫌,老身辈从不曾上他的阶头,连这小娘子面长面短,老身还不认得二如何应承得此事?方才所赐个是老身福薄,受用不成了又陈大郎听说,慌忙双膝跪下,婆子去扯他时,被他两手拿住衣袖紧紧按定在椅上,动弹不得儿口里说:我陈商这条性命都在干娘身上一你是必思量个妙计,作成我入马,救我残生。事成之日,再有白金百两相酬若是推阻,即今便是个死下慌得婆子没理会处,连声应道:是下是!莫要折杀老身,大官人请起,老身有话讲。陈大郎方才起身几拱手道:有何妙策,作速见教薛婆道:此事须从容图之口只要成就,莫论岁月。若是限时限日老身决难奉命。陈大郎道:若果然成就,便迟几日何妨,只是计将安出?薛婆道:明日不可太早几不可太迟,早饭后,相约在汪三朝奉典铺中相会,大官人可多带银两,只说与老身做买卖,其间自有道理。若是老身这两只脚踏进得蒋家门时儿便是大官人的造化。大官人便可忽回下处莫在他门首盘桓,被人识破儿误了大事。讨得三分机会,老身自来回复。陈大郎道:谨依尊命一唱了个肥喏,欣然开门而去下正是:未曾灭项兴刘先见筑坛拜将。
当日无话,到次日,陈大郎穿了一身齐整衣服,取上三四百两银子放在个大皮匣内,唤小郎背着,跟随到大市街汪家典铺来又瞧见对门楼窗紧闭,料是妇人不在便与管典的拱了手,讨个木凳儿坐在门前人向东张望。不多时,只见薛婆抱着一个蔑丝箱儿来了,陈大郎唤住,问道:箱内何物?薛婆道:珠宝首饰人大官人可用么?大郎道:我正要买,薛婆进了典铺,与管典的相见了,叫声聒噪,便把箱儿打开只内中有十来包珠子,又有几个小匣儿人都盛着新样簇花点翠的首饰一奇巧动人,光灿夺目。陈大郎拣几吊极粗极白的珠子口和那些簪珥之类做一堆儿放着道:这些我都要了。婆子便把眼儿瞅着说道:大官人要用时尽用人只怕不肯出这样大价钱儿陈大郎已自会意,开了皮匣个把这些银两白华华的摊做一台,高声的叫道:有这些银子,难道买你的货不起。此时邻居闲汉已自走过七八个人,在铺前站着看了。婆子道:老身取笑了岂敢小觑大官人。这银两须要仔细,请收过了,只要还得价钱公道便好一两下一边的讨价多,一边的还钱少下差得天高地远。那讨价的一口不移了这里陈大郎拿着东西又不放手,又不增添,故意走出屋檐,件件的翻覆认看,言真道假、弹斤估两的在日光中烜耀惹得一市人都来观看,不住声的有人喝采向婆子乱嚷道:买便买只不买便罢,只管担阁人则甚!陈大郎道:怎么不买?两个又论了一番价,正是:只因酬价争钱口,惊动如花似玉人。
王三巧儿听得对门喧嚷,不觉移步前楼,推窗偷看,只见珠光闪烁,宝色辉煌,甚是可爱。又见婆子与客人争价不定了便分付丫环去唤那婆子借他东西看看,晴云领命,走过街去,把薛婆衣袂一扯只道:我家娘请你。婆子故意问道:是谁家?晴云道:对门蒋家口婆子把珍珠之类劈手夺将过来忙忙的包了,道:老身没有许多空闲与你歪缠!陈大郎道:再添些卖了罢人婆子道:不卖,不卖!像你这样价钱几老身卖去多时了。一头说只一头放入箱儿里,依先关锁了个抱着便走。晴云道:我替你老人家拿罢,婆子道:不消。头也不回,径到对门去了。陈大郎心中暗喜也收拾银两,别了管典的,自回下处。正是:眼望捷旌旗下耳听好消息。
晴云引薛婆上楼几与三巧儿相见了。婆子看那妇人,心下想道:真天人也!怪不得陈大郎心迷上若我做男子,也要浑了儿当下说道:老身久闻大娘贤慧只但恨无缘拜识。三巧儿问道:你老人家尊姓?婆子道:老身姓薛只在这里东巷住,与大娘也是个邻里三巧儿道:你方才这些东西如何不卖?婆子道:若不卖时口老身又拿出来怎的?只笑那下路客人空自一表人才不识货物。说罢便去开了箱儿,取出几件簪珥递与那妇人看,叫道:大娘,你道这样首饰,便工钱也费多少!他们还得忒不像样上教老身在主人家面前如何告得许多消乏?又把几串珠子提将起来道:这般头号的货,他们还做梦哩。三巧儿问了他讨价还价便道:真个亏你些儿,婆子道:还是大家宝眷见多识广了比男子汉眼力到胜十倍了三巧儿唤丫环看茶,婆子道:不扰茶了二老身有件要紧的事欲往西街走走,遇着这个客人,缠了多时口正是:’买卖不成,担误工程’一这箱儿连锁放在这里,权烦大娘收拾,老身暂去,少停就来。说罢便走向三巧儿叫晴云送他下楼,出门向西去了。三巧儿心上爱了这几件东西,专等婆子到来酬价,一连五日不至,到第六日午后,忽然下一场大雨一雨声未绝,砰砰的敲门声响下三巧儿唤丫环开看,只见薛婆衣衫半湿提个破伞进来,口儿道:晴干不肯走,直待雨淋头。把伞儿放在楼梯边下走上楼来万福道:大娘,前晚失信了。三巧儿慌忙答礼道:这几日在那里去了?婆子道:小女托赖上新添了个外甥。老身去看看留住了几日,今早方回个半路上下起雨来,在一个相识人家借把伞一又是破的,却不是晦气!三巧儿道:你老人家几个儿女?婆子道:只一个儿子,完婚过了。女儿到有四个,这是我第四个了,嫁与徽州朱八朝奉做偏房只就在这北门外开盐店的,三巧儿道:你老人家女儿多,不把来当事了。本乡本土少什么一夫一妇的下怎舍得与异乡人做小?婆子道:大娘不知,到是异乡人有情怀。虽则偏房几他大娘子只在家里,小女自在店中口呼奴使婢,一般受用。老身每遍去时了他当个尊长看待,更不怠慢几如今养了个儿子,愈加好了,三巧儿道:也是你老人家造化只嫁得着。说罢,恰好晴云讨茶上来两个吃了。
婆子道:今日雨天没事,老身大胆,敢求大娘的首饰一看看些巧样儿在肚里也好二三巧儿道:也只是平常生活下你老人家莫笑话。就取一把钥匙开了箱笼个陆续搬出许多钗、钿、缨络之类,薛婆看了,夸美不尽,道:大娘有恁般珍异,把老身这几件东西看不在眼了,三巧儿道:好说,我正要与你老人家请个实价,婆子道:娘子是识货的,何消老身费嘴。三巧儿把东西检过,取出薛婆的篾丝箱儿来放在桌上,将钥匙递与婆子道:你老人家开了儿检看个明白。婆子道:大娘忒精细了,当下开了箱儿,把东西逐件搬出口三巧儿品评价钱,都不甚远婆子并不争论,欢欢喜喜地道:恁地,便不枉了人。老身就少赚几贯钱也是快活的人三巧儿道:只是一件,目下凑不起价钱,只好现奉一半只等待我家官人回来,一并清楚,他也只在这几日回了。婆子道:便迟几日也不妨事。只是价钱上相让多了上银水要足纹的。三巧儿道:这也小事口便把心爱的几件首饰及珠子收起个唤晴云取杯见成酒来,与老人家坐坐二婆子道:造次如何好搅扰?三巧儿道:时常清闲只难得你老人家到此作伴扳话,你老人家若不嫌怠慢,时常过来走走个婆子道:多谢大娘错爱,老身家里当不过嘈杂,像宅上又忒清闲了,三巧儿道:你家儿子做甚生意?婆子道:也只是接些珠宝客人儿每日的讨酒讨浆,刮的人不耐烦老身亏杀各宅们走动,在家时少只还好。若只在六尺地上转二怕不燥死了人。三巧儿道:我家与你相近上不耐烦时就过来闲话。婆子道:只不敢频频打搅三巧儿道:老人家说那里话个只见两个丫环轮番的走动,摆了两副杯箸,两碗腊鸡下两碗腊肉,两碗鲜鱼,连果碟素菜共一十六个碗,婆子道:如何盛设!三巧儿道:见成的,休怪怠慢。说罢,斟酒递与婆子,婆子将杯回敬,两下对坐而饮,原来三巧儿酒量尽去得人那婆子又是酒壶酒瓮,吃起酒来二一发相投了,只恨会面之晚那日直吃到傍晚,刚刚雨止婆子作谢要回。三巧儿又取出大银钟来劝了几钟。又陪他吃了晚饭说道:你老人家再宽坐一时口我将这一半价钱付你去婆子道:天晚了,大娘请自在,不争这一夜儿,明日却来领罢上连这篾丝箱儿老身也不拿去了,省得路上泥滑滑的不好走又三巧儿道:明日专专望你只婆子作别下楼,取了破伞出门去了口正是:世间只有虔婆嘴人哄动多多少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