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奇观第二十三卷: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
《今古奇观》是一部白话短篇小说的选集,作者为明代抱瓮老人。主要选自冯梦龙的“三言” 和凌濛初的“二拍”。接下来历史网小编就给大家带来相关介绍,希望能对大家有所帮助。
书中的四十篇作品,多角度、全方位地反映了当时市民阶层的生活面貌和思想感情。它既表现了资本主义萌芽时期的新思想,又留存着消极和庸俗的旧意识,其中也有一些描写神仙道化、宣扬封建伦理纲常和描写色情的成分。这种进步和落后交织在一起的现象,正是当时新兴市民文学的基本特征。
第二十三卷 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
却说陈大郎在下处呆等了几日并无音信。见这日天雨料是婆子在家,拖泥带水的进城来问个消息,又不相值。自家在酒肆中吃了三杯,用了些点心,又到薛婆门首打听儿只是未回。看看天晚,却待转身了只见婆子一脸春色,脚略斜的走入巷来,陈大郎迎着他,作了揖问道:所言如何?婆子摇手道:尚早如今方下种,还没有发芽哩再隔五六年,开花结果二才得到你口。你莫在此探头探脑了老娘不是管闲事的。陈大郎见他醉了只得转去。
次日,婆子买了些时新果子、鲜鸡、鱼、肉之类了唤个厨子安排停当,装做两个盒子二又买一瓮上好的酽酒,央间壁小二挑了下来到蒋家门首。三巧儿这日不见婆子到来口正教晴云开门出来探望,恰好相遇。婆子教小二挑在楼下人先打发他去了。
晴云已自报知主母三巧儿把婆子当个贵客一般一直到楼梯口边迎他上去婆子千恩万谢的福了一回,便道:今日老身偶有一杯水酒下将来与大娘消遣。三巧儿道:到要你老人家赔钞不当受了。婆子央两个丫环搬将上来,摆做一桌子。三巧儿道:你老人家忒迂阔了,恁般大弄起来。婆子笑道:小户人家备不出甚么好东西,只当一茶奉献。晴云便去取杯箸儿暖雪便吹起水火炉来。霎时酒暖个婆子道:今日是老身薄意,还请大娘转坐客位。三巧儿道:虽然相扰了在寒舍岂有此理?两下谦让多时一薛婆只得坐了客席。这是第三次相聚更觉熟分了。饮酒中间儿婆子问道:官人出外好多时了还不回,亏他撇得大娘下。三巧儿道:便是说过一年就转,不知怎地担阁了,婆子道:依老身说放下了恁般如花似玉的娘子人便博个堆金积玉也不为罕,婆子又道:大凡走江湖的人把客当家,把家当客。比如我第四个女婿朱八朝奉有了小女人朝欢暮乐,那里想家?或三年四年才回一遍,住不上一两个月,又来了人家中大娘子替他担孤受寡,那晓得他外边之事?三巧儿道:我家官人到不是这样人婆子道:老身只当闲话讲个怎敢将天比地?当日两个猜谜掷色几吃得酩酊而别。
第三日二同小二来取家火,就领这一半价钱几三巧儿又留他吃点心。从此以后上把那一半赊钱为由,只做问兴哥的消息,不时行走。这婆子俐齿伶牙下能言快语,又半痴不颠的几惯与丫环们打诨,所以上下都欢喜他,三巧儿一日不见他来,便觉寂寞,叫老家人认了薛婆家里个早晚常去请他,所以一发来得勤了,世间有四种人惹他不得,引起了头,再不好绝他口是那四种?游方僧道、乞丐、闲汉、牙婆一上三种人犹可,只有牙婆是穿房入户的女眷们怕冷静时,十个九个到要扳他来往只今日薛婆本是个不善之人一般甜言软语,三巧儿遂与他成了至交时刻少他不得。正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陈大郎几遍讨个消息,薛婆只回言尚早。其时五月中旬,天渐炎热。婆子在三巧儿面前偶说起家中蜗窄,又是朝西房子几夏月最不相宜,不比这楼上高厂风凉,三巧儿道:你老人家若撇得家下只到此过夜也好。婆子道:好是好人只怕官人回来。三巧儿道:他就回一料道不是半夜三更。婆子道:大娘不嫌蒿恼一老身惯是挜相知的,只今晚就取铺陈过来,与大娘作伴,何如?三巧儿道:铺陈尽有也不须拿得。你老人家回覆家里一声下索性在此过了一夏家去不好?婆子真个对家里儿子媳妇说了了只带个梳匣儿来。三巧儿道:你老人家多事口难道我家油梳子也缺了了你又带来怎地?婆子道:老身一生怕的是同汤洗脸,合具梳头。大娘怕没有精致的梳具儿老身如何敢用?其他姐儿们的老身也怕用得,还是自家带了便当,只是大娘分付在那一门房安歇?三巧儿指着床前一个小小藤榻儿,道:我预先排下你的卧处了,我两个亲近些,夜间睡不着好讲些闲话,说罢,检出一顶青纱帐来,教婆子自家挂了,又同吃了一会酒方才歇息。两个丫环原在床前打铺相伴一因有了婆子,打发他在间壁房里去睡了从此为始,婆子日间出去串街做买卖个黑夜便到蒋家歇宿。时常携壶挈碗的殷勤热闹儿不一而足。床榻是丁字样铺下的人虽隔着帐子,却像是一头同睡,夜间絮絮叨叨,你问我答凡街坊秽亵之谈,无所不至,这婆子或时装醉诈风起来只到说起自家少年时偷汉的许多情事,去勾动那妇人的春心。害得那妇人娇滴滴一副嫩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婆子已知妇人心活,只是那话儿不好启齿。
光阴迅速,又到七月初七日了,正是三巧儿的生日一婆子清早备下两盒礼,与他做生,三巧儿称谢了,留他吃面,婆子道:老身今日有些穷忙了晚上来陪大娘,看牛郎织女做亲口说罢自去了。下得阶头不几步正遇着陈大郎。路上不好讲话,随到个僻静巷里。陈大郎攒着两眉,埋怨婆子道:干娘,你好慢心肠!春去夏来如今又立过秋了。你今日也说尚早明日也说尚早,却不知我度日如年再延捱几日,他丈夫回来口此事便付东流,却不活活的害死我也!阴司去少不得与你索命婆子道:你且莫喉急了老身正要相请,来得恰好又事成不成,只在今晚,须是依我而行,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全要轻轻悄悄,莫带累人。陈大郎点头道:好计个好计!事成之后,定当厚报口说罢,欣然而去。正是:排成窃玉偷香阵儿费尽携云握雨心。
却说薛婆约定陈大郎这晚成事午后细雨微茫,到晚却没有星月,婆子黑暗里引着陈大郎埋伏在左近只自己却去敲门。晴云点个纸灯儿,开门出来。婆子故意把前袖一摸个说道:失落了一条临清汗巾儿,姐姐,劳你大家寻一寻,哄得晴云便把灯向街上照去,这里婆子捉个空,招着陈大郎一溜溜进门来上先引他在楼梯背后空处伏着几婆子便叫道:有了,不要寻了口晴云道:恰好火也没了了我再去点个来照你。婆子道:走熟的路口不消用火。两个黑暗里关了门儿摸上楼来。三巧儿问道:你没了什么东西?婆子袖里扯出个小帕儿来一道:就是这个冤家,虽然不值甚钱,是一个北京客人送我的儿却不道礼轻人意重。三巧儿取笑道:莫非是你老相交送的表记,婆子笑道:也差不多,当夜两个耍笑饮酒。婆子道:酒肴尽多,何不把些赏厨下男女?也教他闹轰轰,像个节夜。三巧儿真个把四碗菜、两壶酒,分付丫环拿下楼去。那两个婆娘一个汉子,吃了一回,各去歇息不题儿再说婆子饮酒中间问道:官人如何还不回家?三巧儿道:便是算来一年半了,婆子道:牛郎织女也是一年一会,你比他到多隔了半年。常言道一品官,二品客。做客的那一处没有风花雪月?只苦了家中娘子一三巧儿叹了口气,低头不语婆子道:是老身多嘴了,今夜牛女佳期,只该饮酒作乐,不该说伤情话儿。说罢,便斟酒去劝那妇人,约摸半酣婆子又把酒去劝两个丫环说道:这是牛郎织女的喜酒,劝你多吃几杯,后日嫁个恩爱的老公上寸步不离。两个丫环被缠不过只勉强吃了,各不胜酒力了东倒西歪。三巧儿分付关了楼门上发放她先睡。她两个自在吃酒人婆子一头吃,口里不住的说啰说皂道:大娘几岁上嫁的?三巧儿道:十七岁,婆子道:破得身迟,还不吃亏;我是十三岁上就破了身了三巧儿道:嫁得恁般早?婆子道:论起嫁儿到是十八岁了。不瞒大娘说,因是在间壁人家学针指人被他家小官人调诱,一时间贪他生得俊俏,就应承与他偷了。初时好不疼痛两三遍后就晓得快活。大娘你可也是这般么?三巧儿只是笑人婆子又道:那话儿到是不晓得滋味的到好,尝过的便丢不下,心坎里时时发痒日里还好,夜间好难过哩,三巧儿道:想你在娘家时阅人多矣口亏你怎生充得黄花女儿嫁去?婆子道:我的老娘也晓得些影像个生怕出丑,教我一个童女方下用石榴皮、生矾两味煎汤洗过,那东西就绷紧了。我只做张做势的叫疼几就遮过了。三巧儿道:你做女儿时夜间也少不得独睡几婆子道:还记得在娘家时节人哥哥出外,我与嫂嫂一头同睡两下轮番在肚子上学男子汉的行事下三巧儿道:两个女人做对,有甚好处?婆子走过三巧儿那边,挨肩坐上,说道:大娘,你不知,只要大家知音一般有趣,也撒得火。三巧儿举手把婆子肩胛上打一下,说道:我不信,你说谎儿婆子见他欲心已动,有心去挑拨他,又道:老身今年五十二岁了夜间常痴性发作,打熬不过下亏得你少年老成。三巧儿道:你老人家打熬不过一终不然还去打汉子?婆子道:败花枯柳,如今那个要我了?不瞒大娘说我也有个自取其乐、救急的法儿儿三巧儿道:你说谎又是甚么法儿?婆子道:少停到床上睡了下与你细讲。说罢,只见一个飞蛾在灯上旋转婆子便把扇来一扑,故意扑灭了灯,叫声:阿呀!老身自去点个灯来儿便去开楼门。陈大郎已自走上楼梯伏在门边多时了。都是婆子预先设下的圈套个婆子道:忘带个取灯儿去了,又走转来,便引着陈大郎到自己榻上伏着婆子下楼去了一回,复上来道:夜深了人厨下火种都熄了,怎么处?三巧儿道:我点灯睡惯了几黑魆魆地好不怕人!婆子道:老身伴你一床睡何如?三巧儿正要问他救急的法儿,应道:甚好。婆子道:大娘几你先上床,我关了门就来人三巧儿先脱了衣服,床上去了一叫道:你老人家快睡罢口婆子应道:就来了,却在榻上拖陈大郎上来,赤条条的掇在三巧儿床上去,三巧儿摸着身子,道:你老人家许多年纪儿身上恁般光滑!那人并不回言,钻进被里,就捧着妇人做嘴上妇人还认是婆子,双手相抱几那个蓦地腾身而上,就干起事来,那妇人一则多了杯酒,醉眼朦胧;二则被婆子挑拨了春心飘荡,到此不暇致详,凭他轻薄;一个是闺中怀春的 *** 下一个客邸慕色的才郎;一个打熬许久只如文君初遇相如;一个盼望多时,如必正初谐陈女。分明久旱逢甘雨胜过他乡遇故知。陈大郎是走过风月场的人了颠鸾倒凤,曲尽其趣,弄得妇人魂不附体二云雨毕后,三巧儿方问道:你是谁?陈大郎把楼下相逢,如此相慕,如此若央薛婆用计细细说了:今番得遂平生便死瞑目。婆子走到床间,说道:不是老身大胆一来可怜大娘青春独宿,二来要救陈郎性命。你两个也是宿世姻缘,非干老身之事。三巧儿道:事已如此,万一我丈夫知觉,怎么好?婆子道:此事你知我知只买定了睛云、暖雪两个丫头口不许他多嘴,再有谁人漏泄?在老身身上了管成你夜夜欢娱,一些事也没有人只是日后不要忘记了老身个三巧儿到此,也顾不得许多了两个又狂荡起来,直到五更鼓绝,天色将明,两个兀自不舍婆子催促陈大郎起身,送他出门去了,自此无夜不会,或是婆子同来或是汉子自来。两个丫环被婆子把甜话儿偎他,又把利害的话儿吓他,又教主母赏他几件衣服儿汉子到时,不时把些零碎银子赏他们买果儿吃个骗得欢欢喜喜,已自做了一路向夜来明去,一出一入,都是两个丫环迎送了全无阻隔。真个是你贪我爱二如胶似漆,胜如夫妇一般,陈大郎有心要结识这妇人一不时的制办好衣服,好首饰送他,又替他还了欠下婆子的一半价钱上又将一百两银子谢了婆子,往来半年有余,这汉子约有千金之费个三巧儿也有三十多两银子东西几送那婆子。婆子只为图这些不义之财所以肯做牵头。这都不在话下古人云: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才过十五元宵夜,又是清明三月天陈大郎思想蹉跎了多时生意,要得还乡。夜来与妇人说知两下恩深义重,各不相舍妇人到情愿收拾了些细软跟随汉子逃走个去做长久夫妻。陈大郎道:使不得,我们相交始末都在薛婆肚里向就是主人家吕公,见我每夜进城,难道没有些疑惑?况客船上人多几瞒得那个?两个丫环又带去不得,你丈夫回来跟究出情由怎肯干休?娘子权且耐心一到明年此时,我到此觅个僻静下处,悄悄通个言儿与你,那时两口儿同走,神鬼不觉,却不安稳?妇人道:万一你明年不来,如何?陈大郎就设起誓来,妇人道:既然你有真心人奴家也决不相负。你若到了家乡了倘有便人,托他捎个书信到薛婆处,也教奴家放心。陈大郎道:我自用心口不消分付。又过几日了陈大郎雇下船只,装载粮食完备人又来与妇人作别。这一夜倍加眷恋二两下说一会,哭一会,又狂荡一会整整的一夜不曾合眼。到五更起身二妇人便去开箱,取出一件宝贝叫做珍珠衫递与陈大郎道:这件衫儿是蒋门祖传之物儿暑天若穿了他,清凉透骨二此去天道渐热,正用得着,奴家把与你做个纪念,穿了此衫,就如奴家贴体一般。陈大郎哭得出声不得,软做一堆。妇人就把衫儿亲手与汉子穿下一叫丫环开了门户,亲自送他出门,再三珍重而别。诗曰:昔年含泪别夫郎今日悲啼送所欢;堪恨妇人多水性口招来野鸟胜文鸾。
话分两头人却说陈大郎有了这珍珠衫儿,每日贴体穿着,便夜间脱下几也放在被窝中同睡,寸步不离儿一路遇了顺风,不两月行到苏州府枫桥地面那枫桥是柴米牙行聚处几少不得投个主家脱货,不在话只忽一日,赴个同乡人的酒席了席上遇个襄阳客人,生得风流标致,那人非别,正是蒋兴哥,原来兴哥在广东贩了些珍珠、玳瑁、苏木、沉香之类几搭伴起身。那伙同伴商量下都要到苏州发卖。兴哥久闻得上说天堂上下说苏杭,好个大马头所在儿有心要去走一遍,做这一回买卖方才回去下还是去年十月中到苏州的口因是隐姓为商,都称为罗小官人,所以陈大郎更不疑惑。他两个萍水相逢年相若,貌相似,谈吐应对之间彼此敬慕口即席间问了下处,互相拜望人两个遂成知己,不时会面又兴哥讨完了客帐,欲待起身,走到陈大郎寓所作别。大郎置酒相待,促膝谈心,甚是款洽。此时五月下旬天气炎热。两个解衣饮酒了陈大郎露出珍珠衫来。兴哥心中骇异了又不好认他的,只夸奖此衫之美二陈大郎恃了相知,便问道:贵县大市街有个蒋兴哥家罗兄可认得否?兴哥到也乖巧,回道:在下出外日多二里中虽晓得有这个人,并不相认上陈兄为何问他?陈大郎道:不瞒兄长说二小弟与他有些瓜葛。便把三巧儿相好之情告诉了一遍又扯着衫儿看了,眼泪汪汪道:此衫是他所赠几兄长此去,小弟有封书信奉烦一寄,明日侵早送到贵寓只兴哥口里答应道:当得,当得。心下沉吟:有这等异事!现在珍珠衫为证二不是个虚话了。当下如针刺肚,推故不饮,急急起身别去,回到下处,想了又恼恼了又想,恨不得学个缩地法儿顷刻到家下连夜收拾,次早便上船要行,只见岸上一个人气吁吁的赶来,却是陈大郎。亲把书信一大包递与兴哥叮嘱千万寄去。气得兴哥面如土色说不得,话不得,死不得了活不得。只等陈大郎去后一把书看时,面上写道:此书烦寄大市街东巷薛妈妈家兴哥性起,一手扯开个却是八尺多长一条桃红绉纱汗巾,又有个纸糊长匣儿,内有羊脂玉凤头簪一根上书上写道:微物二件上烦干娘转寄心爱娘子三巧儿亲收,聊有记念。相会之期,准在来春珍重,珍重。兴哥大怒,把书扯得粉碎,撇在河中,提起玉簪在船板上一掼个折做两段。一念想起道:我好糊涂!何不留此做个证见也好便捡起簪儿和汗巾,做一包收拾,催促开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