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两翼——从相邻战场考察德军拖延发动“堡垒”行动的影响·北线篇
本文作者：潘策法赫
摘要
在以往对库尔斯克战役战事的研究中，多数文献仅关注德军第第四装甲集团军、肯普夫集群、第九集团军与苏军的中央方面军、草原方面军、沃罗涅日方面军。而德军第二装甲集团军、之一装甲集团军、第六集团军和苏军布良斯克方面军、西方面军、西南方面军、南方面军却少有人关注。因德军对苏军反攻行动的预判及苏军实际实施的攻势两方面的因素，1943年7月苏军布良斯克方面军及西方面军的存在使得德军第九集团军无法全力投入进攻。苏军向顿巴斯德军发起的攻击一方面牵制了部分德军，另一方面消耗了德军防守别尔哥罗德、哈尔科夫的资源。而在5月苏军“库图佐夫”行动还未准备好，无法对德军形成与7月时相当的威慑与实际的牵制，顿巴斯方向的苏军也无力发动有效攻击。德军的拖延实际上给自身套上了枷锁。
引言
库尔斯克战役的研究中，德军对进攻的拖延对整个战役造成的影响一直是学者们关心的热点话题。例如钮顿的Kursk The German View一书就专门安排了一节讨论德军推迟进攻的影响。他倾向认为德军对进攻的拖延仅仅带来了少量的力量提升，而苏军当面单位却获得了更多加强，在他看来拖延对于德军而言是灾难性的【参见Steven H. Newton，Kursk The German View（Da Capo Press 2002），371-380.】；而扎木林则倾向认为苏军的很多防御准备工作已经完成，无论德军拖延与否，进攻都是无望的【参见Valeriy Zamulin，The Battle of Kursk Controversial and Neglected Aspects（Helion & Company 2017），123-139】。扎木林还顺便指出了纽顿列举的数字有误。但是无论学者们如何争论，其焦点基本聚集在德军第九集团军、第四装甲集团军、肯普夫集群和苏军中央方面军、沃罗涅日方面军以及草原方面军上，以这些部队的兵力兵器的数字波动来探讨这一问题。但是在笔者看来这绝对不是仅有的切入点。双方两翼的部队同样在这一进程中起到了作用。就苏军而言，在其谋划对库尔斯克的防御的同时就将针对奥廖尔突出部的反击与对顿巴斯发起的牵制性进攻一并策划【参见什捷缅科：《战争年代的总参谋部》，军事科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208~211页】，这些行动本身就是苏军以库尔斯克为中心的夏季战役布局的有机组成部分。本文就将从这些战区入手，探讨德军拖延进攻对“堡垒”行动产生的影响。
一、奥廖尔突出部北部战场因拖延产生的影响
奥廖尔突出部北部战场是苏军反攻的起始点，是库尔斯克战役的组成部分，考察这一战场对库尔斯克战事的影响是非常有必要的。
“库图佐夫”行动
（一）布良斯克方面军、西方面军对“堡垒”行动北线攻势的影响
苏军布良斯克方面军和西方面军对“堡垒”行动有着两方面的影响，首先，由于这两个方面军的威慑，导致莫德尔不敢将全部兵力果断投入进攻，使其在进攻中三心二意，生怕背后的苏军发起攻击，从而大大降低德军的进攻效率；另外，苏军随后实际发起的“库图佐夫”行动也迫使德军将参加“堡垒”行动的部队抽出，从而使得北线德军的进攻彻底流产。
1、布良斯克方面军、西方面军对德军产生的威慑
与南线曼施坦因元帅一口气压上9个装甲、装甲掷弹兵师的声势浩大的打法不同，莫德尔在进攻上显得犹豫很多——7月5日投入的装甲师只有第18和20装甲师，第2装甲师、第9装甲师在7月6日压上，第4装甲师拖到了7月8日，而第12装甲师则基本上没怎么卷入到攻势中去【各师投入情况可参见Robert Forczyk，Kursk 1943 The Northern Front（Osprey Publishing 2014）】。
德军官史以“三心二意”一词来形容莫德尔这种不全力压上，一开始将强大的埃斯贝克集群扣下的行为。至于莫德尔为何扣住埃斯贝克集群，德军官史认为“他把埃斯贝克集群扣在后方不是为了使该部可以向库尔斯克突进，而是作为针对布良斯克方面军的打击力量”【Militärgeschichtliches Forschungsamt，Germany and the Second World War VIII The Eastern Front 1943–1944: The War in the East and on the Neighbouring Fronts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7），96-97】。德军少将戈本就指出“中央集团军群司令陆军元帅京特冯克卢格，第二装甲集团军司令鲁道夫施密特大将和第九集团军司令莫德尔大将都同意在发动‘堡垒’行动时苏军集结在奥廖而突出部以北的强大兵力将形成威胁……在此基础上，莫德尔将军得出如下结论。中央集团军群应当调集两个装甲师和四个齐装满员的步兵师，并由一些包括突击炮、坦克、反坦克单位在内的独立部队加强，集结于奥廖尔-卡拉切夫一带，根据情况需要，这些预备队既可以调到北部地区，也可以在敌军调集战略预备队之时跟在进攻部队后方向纵深挺进”【Steven H. Newton，Kursk The German View（Da Capo Press 2002），104】。
由此看来，莫德尔在进攻上的犹豫，尤其是扣住埃斯贝克集群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基于对布良斯克方面军和西方面军攻势的忌惮。而实际上，不仅仅是莫德尔，德军指挥进攻的军长们其实打得也相当保守，例如第47装甲军军长李梅尔逊在7月5日就拒绝了第20装甲师继续向南突进的请求【参见Roman Töppel：Kursk 1943 The Greatest Battle of the Second World War（Helion & Company 2018），102】。难说莫德尔手下的军长们是不是也受到了其上级的影响。而显然，单就进攻而言，这样一种三心二意的逐次投入兵力的添油式打法显然犯了兵家大忌。而就德军而言，在苏德战场上其数量大多数时候都是处于劣势，集中机动单位依靠快速机动取得胜利通常是其取胜的保证。就德军而言战役中最重要的因素是“突然性、速度、对新建立防线的无情突破或包围、战斗车辆在深入敌军侧后方的大量使用、补给的快速前移”【Gerhard P. Gross，The Myth and Reality of German Warfare Operational Thinking from Moltke the Elder to Heusinger（The University Press of Kentucky 2016），188】”。在这样一种观念下，北线德军突击集团无法取得任何实质性的进展，随后的战局也证实了这一点。
2、
“库图佐夫”行动对德军北线战事的实际影响
苏军发动的“库图佐夫”对德军库尔斯克北线进攻行动更是形成了釜底抽薪式的打击。7月12日，突出部以北的苏军近卫第11集团军在上午7点就突破了德军的前沿防线，下午，巴格拉米扬投入了拥有131辆T-34、25辆瓦伦丁和23辆T-70的第5坦克军，下午5点开始向纵深发展攻势，该集团军之一天就推进了10-12公里，第二天该部就在德军的防线上扯开了一个宽23公里，深12-25公里的口子。【参见Алексей Исаев.Освобождение 1943. «От Курска и Орла война нас довела...» ：М:Яуза : Эксмо, 2013.C.345-348】德军在此虽部署有第5装甲师，但只是稍稍迟滞了苏军的攻势，并未堵住缺口。这就迫使莫德尔调重兵北上。奥廖尔突出部顶端的伦杜里克将军的第35军虽状况稍好，但是莫德尔也不得不迅速将珍贵的“费迪南”坦克歼击车调往该军防区【参见 Karlheinz Münch，The Combat History of German Heavy Anti-Tank Unit 653 in World War II（Stackpole Books 2005），51】。从第九集团军和第二装甲集团军所属部队的变化，我们可以清楚看到“库图佐夫”行动吸收了德军多少兵力。
第九集团军和第二装甲集团军所属部队的变化，7月7日与7月17日
由前表可见，苏军针对奥廖尔突出部发起反攻后，第二装甲集团军的军级指挥部增加了原来作为集团军群预备队的埃斯贝克集群，原第九集团军掌握的6个装甲师，仅有第4装甲师留下，余下的5个悉数调往第二装甲集团军。集团军群直接掌握的第8装甲师（第5装甲师虽也是集团军群直属，但原本在第二装甲集团军区域）、第36步兵师一部和原属第九集团军的该师另一部也抽至第二装甲集团军。另外，突击炮单位的隶属也发生了变化，7月10日时，第二装甲集团军仅有270营，第九集团军有177营、244营、904营、909营、185营245营、189营。而7月20日第九集团军麾下的这些突击炮营已经悉数调走，第二装甲集团军此时却有6个。
这样，苏军发起反攻后，德军6个装甲师中的5个被调走支援第二装甲集团军的防御，突击炮部队也都被抽调。德军进攻的中坚力量卷入了防御战。“库图佐夫”行动的发动对库尔斯克北线的德军进攻行动的来说无疑是釜底抽薪。
（二）1943年5月苏军布良斯克方面军、西方面军与奥廖尔突出部德军状况
如上文所述，西方面军和布良斯克方面军的存在对德军的北线攻势产生了巨大影响。那么要从这些部队的角度出发考察德军拖延进攻所产生的影响显然应当讨论早些时候西方面军和布良斯克方面军是否能对奥廖尔突出部的德军集团产生等量齐观的影响。就前文阐述的两个方面的影响而言，早些时候能给德军的军事主官们产生多少恫吓效果这难以说清，探究克卢格元帅、施密特大将和莫德尔大将当时可能出现的内心想法既不严谨，也无可能。因此只能从苏德双方的客观情况来讨论这一问题。
1、苏军准备情况
苏军虽然在1943年4月早些时候就基本形成了先通过防御抵御德军即将到来的攻势，而后发起战略反攻【参见华西列夫斯基：《毕生的事业》，人出版社1977年版，第396-398页。】但是具体到库图佐夫行动的计划上在库尔斯克战役打响前的2-3个月其计划本身的完成度是值得怀疑的。朱可夫作为大本营代表去协调中央方面军、布良斯克方面军、西方面军的行动已经是6月底的事情【参见朱可夫：《回忆与思考》，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84年版，第589页。】。而根据苏军总参研究系列书籍的说法，“库图佐夫”行动的计划完成已经到了7月以后，5月至6月初在计划层面“库图佐夫”行动应当还是一个半成品【参见Soviet General Staff，The Battle of Kursk The Red Army’s Defensive Operations and Counter-Offensive, July-August 1943（Helion & Company 2016），325.】。
虽然现在笔者还难以获得苏军完整的数据，但是根据一些片段性的数据也能看出苏军早些时候在武器装备的准备上也很难说是充分的。巴格拉米扬的近卫第11集团军在奥廖尔战役中的表现可以说是抢眼的，当时该集团军的出色表现与其强大的实力是难以分开的。就坦克而言该集团军下辖两个坦克军，坦克数量多达615辆，几乎能和一个坦克集团军相比。但是如下表所示，在1943年4月底，该部还没有这样的实力，尤其在坦克方面，与7月12日发起进攻时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如果德军在5月初进攻，那么近卫第11集团军显然不能打出有其历史上那样犀利的进攻。
4月20日16集（近11集）与“库图佐夫”行动前主要兵器实力对比
迫击炮
火炮
坦克
4月20日
749
358
29
7月12日
1294
1413
615
占比
58%
25%
5%
数据来源：1、ЦАМО, Фонд: 405, Опись: 9769, Дело: 147, Лист начала документа в деле: 32
2、Soviet General Staff，The Battle of Kursk The Red Army’s Defensive Operations and Counter-Offensive, July-August 1943（Helion & Company 2016），346.
布良斯克方面军的单位也是如此，什捷缅科将军针对布良斯克方面军曾指出“有关给布良斯克方面军加强坦克的问题就是个尖锐的问题。敌人在该处筑有大量永备发射点，防御极其坚固。如果没有装甲兵器的直接支援，步兵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致胜的”【什捷缅科：《战争年代的总参谋部》，军事科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225页。】。然而针对这一“尖锐的问题”，布良斯克方面军实际上在5月底都没有解决好。当时全方面军的坦克、自行火炮尚不足200辆，显然难以发起攻击。
5月28日布良斯克方面军装甲实力与“库图佐夫”行动前的对比
3集
63集
61集
合计
7月12日实力
占比
坦克
7
84
31
123
661
18%
自行火炮
54
54
133
41%
数据来源：1、ЦАМО, Фонд: 202, Опись: 5, Дело: 1268, Лист начала документа в деле: 56
2、к.и.н. М.Э. Морозов,ВЕЛИКАЯ ОТЕЧЕСТВЕННАЯ ВОЙНА 1941-1945 гг.Кампаниии стратегические операции в цифрах Том ⅡМ.: Объединенная редакция МВД России. 2010. С. 52.
而就整体兵器状况而言，该方面军也不容乐观。以其下属的第61集团军为例，该集团军5月底对敌我双方的一次实力对比评估认为，当面德军在坦克、火炮、迫击炮在数量上相对自己而言占有较大优势【注：当然，此时苏军情报并不准确，这一评估过高估计了德军的坦克实力，该情报认为第25装甲掷弹兵师有60辆坦克】。而纵观整个苏德战争，苏军一般都需要在局部形成较大数量优势才能发起攻击，如果说情报显示其自身在数量上都不及德军，那么很难想象苏军指挥官会选择进攻这一选项。
5月20日61集主要兵器实力
坦克
迫击炮
火炮
一线
350
184
后方
25
98
40
苏军估算的敌我实力对比（前者德军后者苏军）
1:0.2
1:0.7
1:0.8
数据来源：ЦАМО, Фонд: 202, Опись: 5, Дело: 1361, Лист начала документа в деле: 31
至于在7月实际开始进攻时都姗姗来迟的近卫第3坦克集团军和第4坦克集团军而言似乎更无法指望。苏军统帅部为近卫第3坦克集团军定编的命令于5月14日才下达，该命令确定的组建时间为6月5日，而此时该集团军麾下还不包括第2机械化军。该集团军的训练和补充工作直到7月初才完成，而在那之前该集团军还在进行突击训练，官兵们每天只有3至4个小时的时间休息【参见А. М. 3ВАРЦЕВА.3-я гвардейская танковая: Боевой путь 3-й гвардейской танковой армии.- М.: Воениздат, 1982.С. 61-64】。这些突击训练无疑是必要的，根据苏方文献的说法，虽然6月10日时该集团军已经有数量可观的装备运到，但是人员却难堪重任，70%的驾驶员只有2-3小时的上车驾驶经历【参见Дмитрий Шеин.Танки ведет Рыбалко.Боевой путь 3-й Гвардейской танковой армии .-М.: Яуза, Эксмо , 2007.С.98-99】。如果这群新兵在6月初或者中旬投入进攻，那其很可能如同一只羊一样被端到德军这只饿狼面前。而第4坦克集团军的组建则更晚一些，其情况恐怕比近卫第3坦克集团军更糟。
近坦3集6月10日与投入奥廖尔攻势前的实力对比
坦12军
坦15军
坦91旅
其他
合计
7.18
占比
T-34
98
98
32
5
228
475
48%
T-70
63
63
21
142
225
63%
SU-122
32
0%
合计
161
161
53
5
370
732
51%
数据来源：ЦАМО, Фонд: 315, Опись: 4440, Дело: 33, Лист начала документа в деле: 1
应当认为，在4月与5月时，无论是在计划制定还是物质准备上，苏军对奥廖尔的进攻是完全没有准备好的。
2、德军状况
德军在4月和5月时的状况似乎比苏军要好得多。就整个中央集团军群而言，其在4月1日时其兵力就已达122万，而7月20日时集团军群兵力也只有125万。因德军需要准备对库尔斯克的攻击，因此也完全有理由相信第二装甲集团军的防御兵力与7月时相差不多。
1943年4月至7月中央集团军群实力变化
4月1日
7月20日
占比
兵力
12210000
1251000
98%
火炮
2732
3479
79%
步兵师
70.5
67
105%
数据来源：BA-MA RH 2/V.936
德军后来在奥廖尔战役开始投入的几个装甲单位就更是如此了。例如第8装甲师，在5月底布良斯克方面军还在为坦克发愁时，该师的坦克总数已经和6月30日时相当了，而270突击炮营所辖的突击炮甚至还比6月30日时得多。第5装甲师因为还有一批长身管四号坦克依然在途，实力比战役开始时稍差一些，但是坦克总数也达到了开战前的八成。
5月31日德军日后参加奥廖尔防御战早期战斗的装甲单位实力
注：括号外为可用数，括号内为待修数
数据来源：NARA T-78 R-619/620
整个4月到7月间，人力的补充上德军更多是向南方集团军群倾斜，3月29日，南方集团军群陆军的野战师共34个，到了7月初这个数字达到41个，而中央集团军群的兵力基本没有太大变化，第二装甲集团军的防御能力与7月时不应当有本质的区别。
3、小结
4月与5月时，苏军没有完成进攻计划的制定工作，进攻所需的装备在5月底时也远未到位；而德军中央集团军群从4月到7月的兵力变化不大，5月底时之一批投入防御战的装甲单位的实力也与日后接近，应当认为此时的苏军还不能向德军施加与历史上相当的压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