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说的真相

（大唐繁华）

唐，上元二年，公元675年。

长安城，大理寺。

长安，也就是今天的西安，这是当时世界范围内规模更大的城市。

晨曦初现，金色的阳光洒在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为古老而庞大的帝国拂上一层辉煌。

城墙下，护城河水波光粼粼，倒映着蓝天白云和皇家宫殿的巍峨身影。

宫殿楼阁那是气势磅礴，雄伟壮观，金碧辉煌，其中更有檐角飞翘，雕梁画栋，尽显皇家气派。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各色百货琳琅满目，街上行人络绎不绝，几乎全世界各地的人都出没于长安城中。

公元675年，还是大唐高宗执政，贞观之治的余晖尚未结束，而开元盛世的宏大气象仍未到来。

总体来说，此时仍属盛唐。

长安城的大多数人都洋溢在富足欢乐的生活中，只有一个人的心情较为凝重。

这个人，就是新任大理寺寺丞狄仁杰。

大理寺，唐朝司法部门，相当于大唐朝廷的更高人民法院。

而寺丞，则相当于大理寺的三把手，因为大理寺的更高领导是正卿，然后是少卿，最后才是这个寺丞。

虽然不是头号人物，但是寺丞平时要负责的工作可不少，而其中最为重要的一项内容就是，负责审理全国各地报上来的重案和要案。

（狄仁杰 绘像）

说白了，这些案子的侦破难度相当之大，那都是地方官员们研究不明白破不了的，才会送到大理寺。

所以，在寺丞这个位置上，你一定要有真本事，你破案率要高，要不然这份工作你也干不住。

当然，狄仁杰自然不在此列，因为他之前在太原做了十年多的法曹参军，专门负责地方上繁琐复杂的法律案件，他已经积累出经验来了。

也正是因为狄仁杰有资历有能力，所以朝廷才会把他从地方调回中央，让他担任这么重要的职务。

狄仁杰没来大理寺的时候，大理寺的办案效率说实话不太高，一天能处理三四件就算很可以了，但自打狄仁杰到任之后，大理寺办案效率可以说是突飞猛进，一天三十五件也不在话下。

工作效率直接提升了十倍，这让大理寺的一把手，也就是作为正卿的张文瓘是相当满意。

这累死人不偿命，张文瓘一看狄仁杰这么能干，于是干脆把大理寺历年来的积案旧案全都搬到了狄仁杰的办公室。

而在这偌大的卷宗堆里，有一桩案件，引起了狄仁杰的相当注意，那就是：

轻车都尉阎庄，在跟随唐高宗李治和皇后武则天巡游东都洛阳的过程中，刚到河南，突然死了。

唐朝的首都是长安，但是河南洛阳也是都城，不过在意识形态上属于陪都，就好像朱棣迁都之后的南京一样。

阎庄的死，很蹊跷，更因为死的不是普通人，而是朝廷命官。

（阎立本《步辇图》局部）

而且，阎庄还不是普通的朝廷命官，他的父亲是工部尚书阎立德（当时已经病逝了），而他的叔父，则是大唐宰相阎立本。（当时也病逝了）

阎立本，大政治家，还是大画家，名满天下的那种，尤其擅长画古代帝王画像，我们现在看到的流传至今的很多皇帝画像，就都出自阎立本之手。

看到阎立本的名字，狄仁杰蓦然的想起十数年前的一桩往事来。

十多年前，狄仁杰还是个职场新人，那个时候他天真，懵懂，幼稚，他有着崇高的理想，有着坚持不懈的信条，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不懂得和光同尘，更不知道做官应该收敛自己的锋芒，因此他处处碰壁，遭人打压排挤，那日子过得老惨了，差点就被同僚欺负的官位不保，还没老就还乡了。

幸好，那个时候狄仁杰遇到了还在地方做长官的阎立本，阎立本惜才，有心搭救狄仁杰，把他弄到了太原并州去做官，以此让他远离官场争斗。

阎立本也许只是随手搭救，他位极人臣，一生中接触过的中低层官员不计其数，他也许都不会记得狄仁杰是是谁，但对狄仁杰来说，阎立本的行为恩同再造，他内心里一直把阎立本当成自己的老师来看待。

两年以前，阎立本也故去了。

现在故人去世，还未来得及伤感，眼下又接手了故人之子的案子，未免让狄仁杰十分感叹。

他有心想要答谢阎立本当年保举自己的恩情，所以一心想要把阎庄之死给调查清楚，但是奇怪的是，阎家似乎对阎庄的死，颇不以为然，甚至早就把阎庄从族谱里除名了。

狄仁杰亲自到阎家走访，阎家态度冷淡，好几天才极不配合的说出了一条线索：

阎庄生前不仅是轻车都尉，他还是太子李弘的家令，说白了就是太子最信任的亲信和幕僚。

（李弘 形象）

李弘，唐高宗第五子，武则天长子，帝国储君，未来的皇帝，不过也因病薨逝了。

阎家人说，太子前几个月薨逝之后，阎庄分外自责，认为自己没有照顾好太子，他忧思成疾，整日哀叹，不久之后也病死了。

说白了，这阎庄是伤心忧愤而死。

在阎家人看来，阎庄是忠君之臣，君死而臣死，但在狄仁杰听来，这却完全不合逻辑。

梁王坠马寻常事，何必哀伤付一生？

这阎庄不是贾谊那种纯粹的文人，他年轻的时候是上过战场，见过生死，立过战功的，以他的心理素质来看，他绝对不会这么脆弱。

而且，阎庄病逝时不过五十二岁，根本不能算太老，如果太子李弘死后他就悲伤过度而重病，那么皇帝和皇后到洛阳去旅游，干嘛还要带着个病号呢？

不对不对，这事儿肯定不对。

狄仁杰思来想去，又把线索想到了太子李弘的身上。

李弘死后几个月时间阎庄就死了，那么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隐秘的关联呢？

往这个上面想，好像也想不通。

因为，李弘做太子一直名声很好，他和皇帝也好，和母亲武则天也好，从来没有过什么直接的矛盾，而且就算是有，也绝对到不了李弘非死不可的地步。

别的就不说了，李弘死了之后，没瞧把李治和武则天给伤心的，老父亲老母亲更是直接把太子追封为了皇帝。

（李治 形象）

如此极尽哀荣，这可算是有唐以来之一回。

如果李弘是非正常死亡，那用不着狄仁杰查，皇帝早把大唐给查个底朝天了。

百思不得其解下，狄仁杰最终放弃了这桩案子，毕竟大理寺的卷宗堆积如山，狄仁杰不能因为个人感情把精力全都浪费在这一桩案子上。

于是，他继续翻看下一份卷宗，好家伙，也是重案：

唐朝外戚大臣贺兰敏之， *** 了另外一位朝中大臣杨思俭的女儿。

天子犯法与民同罪，何况贺兰敏之 *** 的还是大臣的女儿。

而且，杨思俭的女儿身份更不普通，因为杨思俭的女儿早就被唐高宗李治钦定为了太子李弘的太子妃。

说白了，杨思俭的女儿就是李弘的未婚妻。

您想想，这种事儿发生了，被皇帝给知道了，皇帝不得把贺兰敏之的皮给扒下来？

然而，因为贺兰敏之是外戚，他是武则天的外甥，所以后来这事儿竟然不了了之，贺兰敏之也没有再受什么惩处。

虽然，后来贺兰敏之照旧胡作非为，终于激起武则天不满，武则天忍无可忍将其处死，但是李弘和他母亲身后的武氏家族的梁子，已经是结下了。

又是李弘，这个案子里又有李弘。

那么假使李弘已经和武氏家族产生了矛盾，那么武则天就很有可能会对自己的儿子动手。

（武则天 绘像）

高宗李治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眼下是二圣临朝，权力大都集中了在武则天的手里，现在武则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权力在她手上，她就能保全身后的武氏家族，可如果高宗一朝晏驾，李弘登基呢？会不会变天？

武则天难免陷入忧虑，一来武氏一门里根本后继无人，武氏家族里大多数都是纨绔子弟，武则天压根就指望不上他们，二来李弘原本就和武氏外戚心存芥蒂，李弘要是登基了，他会不会对武氏外戚发动政治清洗。

人无近忧，必有远虑。

眼下的得盛宠而揽大权，是武则天的无近忧，而未来武氏家族的未知数，则是武则天的远虑。

武则天向来杀伐果决，李弘是否死于她手，而阎庄是否得知了其中内幕，也被一同杀掉了呢？

狄仁杰望着书案上的卷宗，长长的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将它们拾起来，转身封存入库。

因为，这都是狄仁杰的猜想，他没有理由，他也没有证据，他一个六品官也管不了天家的大事儿。

（长夜难明）

而关于李弘和阎庄之死，自狄仁杰之后，也再无人问津。

换句话说，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已经不重要了。

不久之后，长安传出消息，新来的大理寺丞狄仁杰一年内解决了大量的积压案件，而且多是血案悬案，这些案件涉及的朝野人员更是多达两万人。

为了忘记一些东西，狄仁杰投入另外一些东西。

不久后，高宗大行，接下来的中宗李显和睿宗李旦都接连被武则天废黜掉了皇位，要知道，这俩皇帝可都是武则天的亲生骨肉，时人见武则天手段如此，不禁胆寒，而后武则天称帝，改唐为周，成为了一代女皇。

也就是在武则天的时代里，狄仁杰成为了大唐的宰相，走到了当年对他有赏识之恩的阎立本的位置上。

武则天对狄仁杰十分重用，君臣之谊非同寻常，武则天甚至从来不直呼狄仁杰的名字，而尊称他为国老，并且允许他不用在宫里值夜班，给他放假减负，还要求宫里的工作人员闲着没事不要去打扰国老。

如今，他已经拜相，也见识到了武则天的狠辣手段，亲眼目睹她对儿子们的毫不留情，可不知道如此隆恩之下，狄仁杰会不会在某一个时刻突然的想起，自己多年前任职大理寺丞的那段往事呢？

而关于李弘和阎庄的死，狄仁杰也终于有了自己的答案。

只是可惜，一切有为法，幻相有去来，一切都成了不能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