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丨陈丹:算学国手,荔枝道和贵妃诞辰
算学国手,荔枝道和贵妃诞辰
——以基层办事员的角度去审视历史事件
文/陈丹
马伯庸从独特的视角深挖历史事件,以基层办事员的角度审视我们熟视无睹的长安荔枝,《长安的荔枝》以明算科及第的李善德监事为切入点,深入探测唐代官吏的办事机制,故事别开生面,叙事清晰,节奏紧凑,围绕贵妃诞辰备荔枝鲜铺展开,牵出一系列的人物,写出了底层官吏的辛酸和人性的复杂,显示出马伯庸讲故事的才华和思想的深度。
“荔枝煎”?“荔枝鲜”!
李善德有点受宠若惊,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担任贵妃诞辰的荔枝使,负责采办岭南 *** 荔枝煎十斤。由于荔枝极容易腐坏,历年进贡来长安都要用盐腌渍或者晾晒成干,拿原蜜浸渍后再用蜂蜡外封就是“荔枝煎”。这荔枝使的差事是跳开衙署的临时差遣,直接给皇帝办事,油水丰厚。李善德处于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中,他以为自己时来运转,还完“房贷”指日可待!
开篇,马伯庸设置了这样一个引人入胜的情节,把握一个基层办事员对金钱和权势的心情,为我们铺开了故事。
其实,李善德只是一个监事,同僚如何不争相抢夺这等好差事?等到他酒醒,看敕牒时飞出一张黄色纸片写着“煎”,底下压着的却是一个“鲜”字!“荔枝鲜”和“荔枝煎”,一字之差,性质却是天壤之别。荔枝一日色变,两日香变,三日味变,唐代,荔枝的产地有岭南、桂州和蜀地的泸州。无论从哪里运,以唐代的交通条件,这份公差带来绝不是好前程和利润丰厚的回报,毫无疑问,这个烫手山芋,上林署的每一个人都避之不及。
马伯庸设置了这样一个谜底。二月三日这个日子彻底改变了李善德的命运。李善德一时疏忽,签下了字,悔恨莫及,他甚至想到唯有离婚和了结自己的小命才能终结这个差事。一日之内,李善德体验了大喜大悲。
走岭南,拉赞助!
贵妃诞辰日为六月一日,皇帝要的是让贵妃当日吃到岭南的鲜荔枝。日行千里的龙驹,也绝无可能从五千里外的岭南把新鲜荔枝运到长安,何况李善德?到了第三日,他已经清楚自己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现实。皇帝诏令不可能变更,好友杜甫认为李善德只有亲自走一趟岭南,放手一搏尚有一丝生机。
马伯庸点出了唐代的制度:公差在沿途驿站食宿均不必费银钱。李善德明算科及第,作为算学国手,这一路也算是实地考察和研究里程路线了。然而,离岭南日近,数据表明,这根本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李善德终于抵达岭南,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地官员赵辛民等都认为这是异想天开,他们有意敷衍和送走这棘手的难题。
马伯庸精妙设计了流程,李善德先是遇到了胡商苏谅,建立了合作关系,然后深入荔枝种植之一线,了解荔枝的种植技术和苦苦寻求荔枝保鲜 *** ,他得到了种植大户阿僮的信任和帮助。于是,三月荔枝初熟,他甚至预先开始运送荔枝,采取精确的计算 *** ,设计统计表格,根据颜色的变化标记好每一路的行程和荔枝保鲜实况,以明确荔枝变坏之前所能运送的最长里程和所用时间。
经过苦苦摸索,当李善德终于解决了技术难题,新的困难来了,面对冗杂的程序和有限的调配资源,要做到每一个环节不出差错,理论上,从岭南运荔枝到长安需十一天。李善德明白,要确保荔枝顺利转运,除了耗费钱粮,还需要诸多衙署密切配合。
高力士来自岭南,他暗中观察到宫市副使鱼朝恩觊觎李善德的成果并设法得到了他的手稿,为免其贪功为己有,他安排了李善德和杨国忠的面谈。这次,李善德充分发挥了算学优势,加上几个月来苦心钻研业务,汇报很成功。马伯庸设置了一个情节:李善德把功劳全部献给杨国忠,只要取得了杨国忠的信任和欢心,转运顺理成章。各部各级看在杨国忠的份上,丝毫不敢懈怠。一切准备就绪,李善德开始了最终一搏。然而,由于各种始料未及的新情况,落实方案谈何容易?先是胡商苏谅质问李善德失信,李善德忙于落实荔枝运送部署工作时,苏谅由于伪造五府通行符牒被通缉,他自海上逃逸,却带走了荔枝保鲜之一环最重要的必备工具独家秘器——双层瓮,接着,由于临时加塞,采办的荔枝不止10斤又造成了运送成本和风险,由于触犯了岭南朝集司的利益,李善德沿途遭雇佣军追杀,紧接着,一处驿站的接应人员逃驿,加上运送冰块的困难重重……马伯庸一笔宕出诸多突发状况,李善德排除千难万险,终于来到了长安。
仕途无量?为臣之道?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马伯庸再现了这一过程,当最后一匹马出现在京城,在京城等着荔枝的李善德知道他做成了这件事。他只用了7天时间,这位基层小吏办成了这件前无古人的“小事”,而他也得以名满京都,得杨国忠青眼,甚至得到了贵妃和圣人御赐果品的礼遇。
马伯庸写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结局。本是仕途无量的李善德,一路走来,却出乎意料地摒弃了大好前程,他面斥杨国忠剥削民脂民膏,仕途无量?这一行为造成的直接后果是,李善德最终被发配到了岭南,从此无缘官场。他固然希望能改善自己和家人的生活,能有远大前程,但他看清这一切无非是蝇营狗苟,为官的搜刮无道,为臣之道丧失殆尽,李善德选择了直面权势滔天的杨国忠,他成为一股清流,不与其同流合污。这也许是作家马伯庸的良善之笔,历史中这样的小人物,其命运是悲惨的,他们淹没在历史的尘烟里,成为典籍中的一个名字或一句话,甚至没有人会留意他们艰苦努力的一切。历史的深处是惊人的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