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万两本金就敢贷款几百万两:胡雪岩如何做到 *** 帮
晚清同治、光绪年间汇票、会票、兑票实物
原题:刘三解:晋商的票号和胡雪岩的钱庄,哪家强?
晚清的中国人,绝大部分情况下不需要背着几十斤重的铜钱跋山涉水,他们有票号发放汇票(会券,《山西票号史》)、期票(签发时约定若干时日后兑付的长期汇票,《清高宗实录》)性质的票据满足需求,如果你是高官显贵,票号不但提供存款服务,还能享受无抵押的信用贷款。
至于小老百姓和小商人,日常的金融需求,如银钱兑换、票据贴现、买卖金银等等,都可以在“钱庄”得到满足,企业账户转账收付也可通过钱庄完成。
保留至今的宁波钱业会馆碑文记载:
“吾闻之故老,当乘前清之咸丰之季,滇铜道阻,东南患钱荒,甬市尤甚。市中流转之钱庄大减,民生日困,汹汹谋为乱,有谋以善其后者。法令若干家,互通声气,掌银钱出入之成群,商各以计簿书所出入。出界某庄,入由某庄,就钱庄中汇寄之。明日,各庄互一纸,交相稽核。”
具体来说,在咸丰年间,钱荒(主要是铜钱)导致市面现金缺乏,钱庄同业行会就搞了技术创新,每年正月二十八,各钱庄客户到“开户行”领取“过账簿”,格式是“上付下收”。
每一笔交易完毕,付款户要把钱数写在上方,写明开户钱庄并盖印,收款户则把收到钱数写于账簿下方,一样写明开户钱庄并盖印,每天下午4点,双方将各自“过账簿”送开户钱庄,各钱庄将交易记录在另一份“摘草簿”。
第二天早上,各钱庄代表在“值日”处汇集,逐项清算核实,俗称“对家头”,程序完毕后,过出钱庄开出“划单”将款项划入过入钱庄。
这套办法,对于区域经济循环比较稳定的城市当然适用,但在19世纪的上海,就显得太过保守了。
在当时上海市面上,流行钱庄的“庄票”代用现金,即“钱庄因放款之关系,或商家之请求,所发出之无记名式,付款于持票人之票据也,用于代替现款,与银行界开出本票性质相同。”
这个东西因其便利,大受中外欢迎,据《上海钱庄史料》中估计,钱庄发出的庄票,年约80万枚(平均每家出票1万张),每个钱庄每年发出票面金额最少也有1500万两,最多则达3500万两,平均约2000万两左右,总额约16—17亿两白银。
针对这种庄票流行的环境,在1890年之前,上海钱庄业普遍采取的是“划”和解现的方式,就是同业间把应收应付的账目彼此相抵, *** 也很原始,由各庄“汇银子的”(职位)夹着账簿在街上等别家“汇银子的”,现场轧汇,碰不上当天的账就平不了。
办法看起来是有些笨,但考虑到上海滩有几十、上百家钱庄、外资银行,各自分处不同的商圈,彼此竞争你死我活,客观上就很难像宁波钱业那样,以旧式行会为核心建立章程,采取这样退而求其次的方式,终究要比拉着几千几百斤的白银交易方便吧?
然而,世事难两全,只占便宜不吃亏,可能吗?
1902年法国东方汇理银行在上海发行的十元纸币,发钞也是外资银行在清末中国的一项大买卖
金融这一资本主义的核心单元,自其产生之日起,就有着控制一切的趋势,当晚清商业系统中的所有人都对它产生依赖时,其自身问题所导致的破坏同样是毁灭性的。
上述所有便利,都建立在钱庄能够控制风险、稳健经营的基础上,而这一点,恰恰是大清朝的钱庄们做不到的。
钱庄不是票号,吃的就是风险饭。
先说后人们吹嘘得神乎其神的晋商票号,他们一般并不经营零散的个人业务,更喜欢清 *** 的公款汇兑(无息存款),官宦、巨商的大额储蓄,再以雄厚的资本金和存款,从事远途大额汇兑,乃至于到各商埠向钱庄发放“长期”(无固定期限的长期贷款,但可随时索回)。
按照《申报》的报道:
“昔年票号皆荟萃苏垣,分号于沪者仅数家,资本无此时之巨,专以汇兑为交易而不放长期。军兴以来(太平天国),藏富于官,票号结交官场,是以存资日富。迨东南底定(1864年),上海商埠日盛,票号聚集于斯者二十四家,其放银于钱庄,多至二三百万。”(《答暨阳居士采访沪市公司情形书》,《申报》1884年1月12日)
苏垣即苏州,江苏巡抚驻地,有藩库、又有一省的达官贵人,晋商票号吃他们的汇兑饭就够了,当然没兴趣和上海的外贸商人掺和。等到太平天国战争打烂整个江南半壁,官员将佐抢够了、赚足了,山西票号又捞到了各省的军饷、协饷汇兑的金饭碗,资本满盈得几乎要溢出了,必须考虑资本回报的时刻,方才大规模杀入上海,做起了“金钱的批发商”。
所以,一般意义上的中国传统金融业的“稳健”,指的是票号,而非钱庄。扯远一点说,就连这种“稳健”本身也是畸形产物,与官僚、尤其是腐败官员绑定,为官员牟利,借官势经商,风险自然就小,清代历次金融危机,知名票号少有破产的。
不过,当辛亥革命的枪声震撼大清皇帝的宝座,在有清一代一直声势烜赫的晋商票号摇摇欲坠,1911年10月以前,全国尚有26家票号存世,次年减为24家,1913年减为20家,1915年再减为17家,1917年只剩下12家,1920年只有9家,1921年只有5家,到1934年,只剩下三家山西票号还在垂死挣扎,那就是山西乔家的“大德通”、“大德恒”与祁县的“三晋源”,几年后,票号就永远消失了。(吴钩:《山西票号的信用》)
说得直白些,胡雪岩的经商生涯如果算是“ *** ”,为官做事和经商牟利还只是间接联系,晋商票号则根本是官商一体,靠“官”吃饭。
一个最显著的例子就是:
电视剧《乔家大院》中的乔致庸,电视剧里他不爱和官府打交道,历史上却和官府有着不解之缘,乔家的大德通票号在光绪十年(1884)每股分红是850两,光绪十四年(1888)增长到3040两,到光绪三十四年(1908)每股分红高达17000两!靠的是什么?正是庚子国变后,清廷将各省公款汇兑下放给晋商票号。
1884年,在晋商集团的多方游说之下,清廷出台政策,规定票号在开业前须向当地的道台衙门呈请批准,领取“部贴”(营业执照)。而这一“部贴”必须得到同业者的联保,由户部派人调查股东的籍贯、保证人的地位以及经营方针。由于此前的票号多由晋商开办,所以很“自然”地形成了进入壁垒,票号产业渐成晋商专利。(吴晓波:《晋商票号百年祭》,刊于《钱江晚报》)
直接操纵 *** 实行政策垄断, *** 关系何其强悍?也正因如此,大清灭亡,票号接踵陪葬。
再看钱庄,则是以区区几万两的资本金,大肆吸收存款,再辅以票号的“长期”、外资银行的“拆放”周转应急,撬动几十万、几百万两的“大买卖”。
上海《字林沪报》寥寥数笔,勾勒出了轮廓:
“故资本不过数万金之庄,而放账竟多至数百万。当各项贸易盛时,钱庄固获厚利,及其市运式微,凡并无真本之行号,一遭折阅,倒闭纷纷,钱庄受累不浅……一旦票号留银不放,银行拆票不通,处处受挤,则为人倒者亦转而倒人矣。”(《论钱市之衰》,《字林沪报》1884年2月9日)
资本金几万两就敢做几百万两的贷款,这就是钱庄,更是胡雪岩。
“八个坛子七个盖,盖来盖去 *** 帮,这就是会做生意。”
这句话是不是胡雪岩的原创,三解懒得考证,不过确实说尽了钱商的精髓,前文曾经引用过蔡冠洛在《清代七百名人传》胡光墉条下的记载:
“时湘人存资,数逾千万。光墉并营丝茶业,设典库于湖州、德清、海宁、嘉兴、石门、杭州、金华、衢州、苏州、镇江、湖北、湖南二十三处,各省金银号,杭州胡庆余堂药铺,资凡二百八十万。迨同治壬申,达二千万以上,丰财捷足,操纵江浙商业,为外人所信服。”
胡雪岩借左宗棠崛起前期,资产是多少?
280万两,还是包括当铺、金银铺、钱庄、药铺等诸多产业的总值。
1911年清朝为统一全国纸币,准备发行的大清银行兑换券,人物头像为摄政王载沣,最后因辛亥革命爆发而未能进入流通。而这款钞票的发钞行,大清银行在筹办时曾经邀请晋商票号加入,遭到拒绝,也是晋商票号衰落的一个重要节点。
至于他名下的钱庄,却吸收了1000多万两的存款,日后达到2000万两,乃至于他的嫡孙所说的3000万两。
这笔千万两数量级的资金,应该还是存款,或者说他能够调动的资金总量。否则,他的财产十几年间翻了10倍,他的钱庄里的存款得有多少?2亿?4亿?
要知道,大清朝接近灭亡时,全中国所有中国银元、外国银元、银两、铜钱、铜圆、中国纸币、外国钞票加在一起,折银才15亿两,这个数字已经比1851—1860年间货币流通量增加了的3.46倍(燕红忠:《货币供给量、货币结构与中国经济趋势:1650—1936》,刊于《金融研究》),难不成,全中国的现金有一多半都在胡雪岩的钱庄里?
朋友,不要被古装剧里随手扔出几十万两银票骗了,那不是土豪,是脑残啊!
那么,结论是什么呢?
很简单,对于晋商票号和胡雪岩钱庄而言,同样的数百万两白银能够做的事是不一样的,前者是服务官员、朝廷,后者则是撬动行业,乃至于影响社会,孰优孰劣,各人自有公断。
三解只略举一例,在胡雪岩的阜康钱庄与另一家德馨钱庄先后破产后,杭州城中的景象是:
“上城之各衣庄、绸庄及皮货庄,本月以来门常如水,略有零星交易,以敷火食尚且不足。各处行栈店铺往来皆须现洋,概不用票。武林门外之各米行已停斛两日矣,城东各丝行皆已停秤不收,且闻下城之箔业亦将停歇……至机坊一业……今则几乎十叩柴扉九不开矣。总之,城中各业无处不紧。”(《申报》1883年12月15日)
消费行业停摆、生产行业停摆、贸易行业停摆,震荡以至于于此,“哪家强”不是一目了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