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村均回顾录--第Y 1集：我的牌友山本五十六
山本五十六元帅战死
昭和十七年11月20日的凌晨, 与我军参谋长加藤钥平中将以下参谋、副官十余人一起，乘坐海军大艇，从横滨出发，前往四千五百公里以外的东南太平洋上新不列颠岛的拉包尔岛。
当天在塞班岛住了一晚。21日下午，抵达联合舰队基地特鲁克。晚上，在军舰武藏号上会见了山本五十六长官(后来的元帅)。
山本大将和我的友谊始于大正十三年左右，那时他是中佐，我是少佐。
有一天，我在渡久雄中佐(后来的中将)家玩扑克牌时，山本也被介绍参与我们的牌局。这种游戏，只有水平差不多的四个人凑在一起才有趣。渡、鹫津、山本三名中佐是同一时代的驻美武官，经常组牌局。我和田中静壹少佐(后来的大将)在驻英期间都学会了这个游戏，我们每个星期日轮流坐庄请牌友们来自家打牌。为此，山本君在涩谷的出租屋我也去过十几次。（铁杆赌友，话说涩谷是不是东京有名的红灯区？山本的艺伎情人妹妹是不是就这时候认的？）
牌友之间关系总会越来越亲密，一旦玩得入迷，各自的性格就会毫不掩饰地显露出来，从而增进了解，彼此之间毫不讲客气。
我在驻英期间，在一个步兵联队待了八个月，期间几乎每天晚上都和英军军官玩桥牌游戏，几乎没有输过，我有相当的自信，认为自己比山本的牌技更胜一筹，但山本先生就是不服输，总是强调他更胜一筹。（今村历来谦虚，但是他这儿竟然很得意的认为自己打牌比山本更强，而山本被后世吹成赌神，也能反映出今村这家伙看着老实憨厚，其实智商高，精明得很）
他担任海军次官时，我担任陆军省的兵务局局长，因为公务关系，我们经常去次官室谈话，因为老牌友的关系，彼此毫无顾忌，畅所欲言，从来没有谈不拢的时候。
因为关系如此亲密，山本长官非常高兴地迎接我。在长官室的餐厅里，二十名陆、海军军官共进了晚餐。
山本长官当着大家的面前说：“大本营发来电报，说是由你来负责这里陆海协同作战的时候……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虽然说谁来都一样……但我们可以毫无顾虑地交流……”
聚餐结束后，他提议两个人单独谈谈，双方的参谋长也不参加。
山本：“事到如今，我们不能互相隐瞒。开战当时，海军曾说过一架零战(战斗机)可以与五至十架美军飞机对抗。由于中途岛失败了，海军失去了很多优秀的飞行员，很难得到补充，现在虽然也能以一敌二，但敌人的补充能力是我们的三倍以上，所以飞机数量的差距一天比一天大，现在我们必须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坦率说已经是极端困难的局面。根据中央的陆、海作战协定，新几内亚以西的空战由陆军负责，以东由海军负责。听说这次你的方面军将配备一个飞行师团，从一周前第三十八师团运输船队的命运来看，你我接下来要进行的夺回瓜岛的作战，无论如何都必须增强航空战斗力。但是，仅靠海军所能增加的战斗力，是非常有限的，你到达拉包尔后，要观察双方空战的实际情况，为了执行瓜岛作战，不要拘泥于中央协定，请你向参谋本部提交意见，建议向拉包尔方面注入更有力的陆军航空战斗力，而不仅仅是一个飞行师团。”
我：“既然已经决定海陆协同进行瓜岛作战，就不应该拘泥于之前决定的协定。对我方来说，如果新登陆瓜岛的两个师团是和佐野师团一样的遭遇，就无法完成任务。在确认拉包尔方面的空战情况后，我会向中央电告意见。然后，我在东京听说，瓜岛和新几内亚方面我方都陷入了饥荒，现在到了什么程度呢?”
山本：“这也是因为敌人的取得了制空权，运输船无法到达。负责补给的海军感到责任重大，因此有必要增强空中战斗力，尽快夺回制空权。”
我：“美军的航空队现在也熟练了吗?”
山本：“那是越来越熟练了，但现在我们面临的是日本精兵主义同美军机械主义的角逐。我们精兵训练所带来的优势，在每次老兵损失、补充新人后就渐渐失去。而美国人能利用技术和科学的进步，有更多机器的力量，就算训练水平不如我们，差距也逐渐变小。日军的精兵主义当然很好。但是必须进行科学改良，我们和美国人比多少有些落后，尤其是像我这样与海军航空关系最密切的人，感到责任重大。”（人肉训练比不上技术和数量，何况后期没油了，训练都不能保证）
我认识的海军军官并不多。但是，在我认识的人中，没有比山本长官更有人品，而且待人处事毫不做作的人了。听说中途岛海战给他很大的打击，现在南太平洋的作战也变得相当困难，但长官的态度和言辞都很从容，令人钦佩。
但是，我的敏感的目光还是从山本大将的眉宇间看出了几分忧虑，他肩负着整个海军和太平洋战场的重任。怎么能不操心呢。我恳切地祝愿山本长官身体健康。
11月22日，我抵达拉包尔，每天观察航空战况，给参谋总长杉山元帅发了如下电报：
“本方面的空战本该由海军负责，但根据小官的现况观察，制空权已逐渐落入敌人手中，照目前的情况发展下去，对瓜岛和新几内亚的补给将更加困难，将士们的饥饿将越来越严重。在新来的两个师团到达之前，前线部队很可能失去战斗力，这将对瓜岛夺回作战产生重大影响。我确信当前的燃眉之急是不要固守以往的陆海军中央协定，需要紧急从陆军派遣有力的航空部队到本区域协助海军。”(在前线的人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美空中优势太大，什政信在瓜岛也是强烈要求派遣陆军航空队支援，详见我另一个系列——辻政信—《瓜达尔卡纳尔》-13、和航空主任决裂)
战争结束后，我才知道，中央为何没有对这封电报进行指示，据说大本营准备组建以寺本熊一中将为军司令官，含战斗、轰炸各六个战队的航空军加入我的方面军，不过，这些部队都要从其他战场上抽调，集结并完成攻击准备需要六个月，这并不符合山本长官的期望，大本营最终放弃了夺回瓜岛的企图，命令山本司令与我合作，把瓜岛及新几内亚东南部的部队撤出来。那是昭和十八年一月四日的事。
撤回驻瓜达尔卡纳尔岛的日军，是在敌人的制空制海权下采取的行动，特别是要先送粮食上去，让他们有撤退的力气。
靠吃草根奋战了近三个月的将士们，已经有上万人饿死了，活着的还有一万多人，虽然全员营养不良，但仍在持续击退美军的攻击。
靠潜艇运粮,岛上的士兵们,可以勉强行走一两千米到达海岸,用二十艘驱逐舰和几艘潜艇,就能将一万多幸存者收容到拉包尔以南布干维尔岛。
为了探望长期无粮战斗的战友们，我和副官沼田大尉一起乘坐海军飞行队的“中攻”（中型轰炸机），于2月10日飞往位于布岛南端的布因海军机场。从拉包尔到那里大约和东京到大阪之间的距离差不多。给我安排的座位是飞行员的斜后方,视野很好。
飞越海洋和岛屿的原始森林，大约一个半小时后，机场出现在遥远的南方。我以为再过十分钟就会着陆，但映入眼帘的却是三十架美军战机编队。
虽然看起来很远，听不到敌机的枪声，但从各敌机机翼冒出的闪光和烟雾可以知道已经他们已经开始向我开火了。
“我们要紧急退避。”驾驶飞机的海军上等兵喊道。看起来相当沉着……
“即使躲避，中型轰炸机和战斗机的速度差距太大了，很快就会被追上。”这是掠过我脑海的念头。
真是老天保佑啊。明明是晴朗的天空，却漂浮着一朵孤零零的白云。驾驶员将飞机向左上方急转，冲入云中，在云中盘旋了十分钟左右。“我出去看看。”他说着驾机穿到云上方，一看，敌机编队已经通过布恩机场向南返航。我海军的十架零战也已升空中，正在追击敌机。
不一会儿，所有飞机都消失在视野之外，我的座机在布因机场着陆。
“太危险了。因为没看到中攻，所以我们怕您的飞机被击落了！”
前来迎接的十多名陆海军军官为我们的平安感到高兴。（今村就是命硬啊，这是第几次没死成了？）
鉴于敌航空部队在昭和十八年春的行为愈发猖獗，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山本大将觉得有必要对敌空中力量进行决定性打击，于是他亲自率特鲁克基地的航空主力部队于4月中旬来到拉包尔。以此为前进基地，几次强攻瓜的美军飞行队，不愧是名提督亲自指挥的作战，航空队将士的战斗意志极其旺盛，取得了几次大战果，鼓舞了本方面全日军的士气。（实际上战果寥寥，损失却不小，当时的海鹫素质已经大滑坡，学起大本营虚报战绩那一套了）
4月17日，暂住在拉包尔的山本长官邀请我共进晚餐，双方的参谋长宇垣海军少将和加藤陆军少将同席(这里存疑，他前文所写参谋长加藤钥平是中将，宇垣缠在1942年11月也晋级为海军中将，原文里，这俩处都是少将，应有误)。饭后闲聊时，他问道:“听说你命令来到拉包尔的陆军飞行队进行夜间飞行训练，不知练到了什么程度。”
我：“只是刚刚开始，还没有打大仗的能力，还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训练。但单机已经可以执行很多任务了。日俄战争以来，人们都认为夜战是以少胜多的更佳选择，地面部队经常在夜间行动，但不知为何，航空部队几乎没有这样做，现在，拉包尔每天晚上都要受到敌机轰炸。虽然年轻的飞行员还有很多失误，无法与敌人对抗，但是，他们受到了敌机的 *** ，正在认真练习，我想他们一定会成功的。”
山本：“海军也是如此。我来到这里，听说你正在抓夜战训练，我也命令海军这么干。美军飞机好像装有能在夜间自动起降的设备，在这一点上我们又输了一筹，但后悔也没用，必须在训练中对抗。我准备最近飞往布因，慰问那里的一线航空队，并给予鼓励。”
我：“是吗，那里是最前线的部队，经常取得好战果，他们一定很高兴长官能够前来。就在两个月前，我乘坐海军的‘中攻’飞往布因时，在机场不远处就碰上了三十来架敌机编队，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呢，然而，上等兵曹沉着机敏地驾驶着飞机，飞入附近的云层，逃过了死神……与我几乎绝望放弃相比，“中攻”三名下士官的沉着冷静，至今仍历历在目，令人钦佩。”
山本：“是吗?那太好了。这样优秀的驾驶员越来越少了。你说的那个上等兵应该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吧?”他满意地点点头。
第二天，也就是四月十八日，山本长官前往布因，这是绝密事件，我没有为他送行。然而，就在两个月前我的座机与敌人编队相遇的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的上空，他也与三十架敌人相遇，被击落在茫茫林海之上，最终殉职……山本五十六大将的遗骸也是我部下的官兵搜索找到，最后收容的，这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缘分。
我们从佐官时代开始就是至交，在同一个战场上齐心协力作战，山本长官的战死，给了我极大的冲击。
根据二战结束后出版的原海军少将高木惣吉的著作，无线电报密码被华盛顿的美国海军机关破译，山本长官的出发和到达时间被美国人知晓，并由此向瓜达尔卡纳尔岛的美军航空部队发出了“袭击山本坐机”的命令。
那么两个月前我的座机被三十架敌机袭击，很可能也是这么回事。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日本不可或缺的山本大将遇难了，而庸庸碌碌的我却死里逃生，对于我们的祖国来说，真是无法挽回的不幸。
